纪远方拿了钥匙，追上秦松玥的时候，她已经快走到坐船的地方了，刚好前面有两辆车，因为路窄，调转不过头来，所以困在那里了，行人也走不过去。 “玥玥。” 秦松玥听到喊声，转过身来，纪远方大概走得极快，所以气息不稳。 “纪远方，你怎么来了？”她想过，他可能是过来帮她的，但是，似乎又不太真实。 “走吧，我开车送你回去。”纪远方不由分说地接过她手里的包，已经朝着车子的方向走。 秦松玥来不及弄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已经踉跄着跟上纪远方的步子。 从舟山开回s市，再从s市开回秦松玥老家。 几个小时的路程，意味着，他们要单独，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相处这几个小时。 纪远方心里是没底的。 还好，秦松玥一上车就接到了主任兼她以前的导师的电话，问她评职称的资料准备得如何了，秦松玥大致回答了一下，结束通话后，立马从包里拿出资料来，看得极其认真，都忘了身边的人是纪远方。 果然，如果人有了更为紧迫的事情，就会忘记周遭一切扰乱你心情的人或者事。 纪远方也松了一口气，安心开车。 出了s市的高速后，上了高架，行驶一段距离，再下高架，开始行驶进去入秦松玥老家的路。 越来越接近那个地方，纪远方整个人崩得越来越紧。 这么多年过去了，路变阔了，以前是农田的地方，现在很多修了高楼，也算是进步了。 秦松玥从资料中抽离出来时，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开了这么多路，惊讶纪远方居然记得路，可是想想，这种事情，对于纪远方来说算什么，他这么聪明，是不是？ 开到一个岔口的时候，纪远方有点困惑了，他记得是左转，可是，那里又立了指示牌，一眼望去，前面在造工厂，路也被阻断了。 “玥玥，左转还是右转？” “不好意思，右转右转。”秦松玥给他指路，因为换了条路，接下来，都是秦松玥作为人工导航存在。一个指路，一个开车，两个人第一次这么不剑拔弩张地愉快相处，倒有点像周末难得回家的小两口。 开过秦松玥的小学的时候，纪远方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 “前几年，改成村委会了。”秦松玥注意到他微皱的眉头，跟他解释。 纪远方只是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开到水果店的时候，纪远方又犹豫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家水果店倒还在，除了老板娘胖了，好像也没什么改变。纪远方在想，要不要买点水果，毕竟是去人家家里，单纯的想法，和当年没什么两样，但是，还是没有这么做。 “秦叔还好吗？”纪远方想起秦梅林来，决定送秦松玥回来的时候，倒还没想到这一层，快到了，才想起来，怎么面对秦梅林。 “我爸去世了，三年前。” “哦？怎么……”这是纪远方万万没想到的，说是晴天霹雳，一点都不夸张。那么好客的秦叔，好像昨天才接待了他。 “气的，中风。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气了。”秦松玥尽量故作平静，仿佛这件事真的已经过去一般。其实，她每次想起来，难过得不知道如何自处，只好去跑步，跑上十公里，才能暂时消除这样的痛苦。 两人一时沉默，距离秦松玥家还有二十来分钟的路，纪远方一边开，一边想着，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秦松玥家的？ 秦松玥看着那方向盘上，指节分明的手，也默默地算着，他是几年前来的？ 哦，对，是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那几天，他们好像在闹别扭呢。 那时候，因为要学车，纪远方有几次没有去便利店，那天正好有空，去便利店找秦松玥，结果，她又不在。 “秦松玥今天不上班吗？”他问和秦松玥一起打工的那个女孩。 他是看过他们的排班表的，那天她应该是白天的班。 “松玥回家了。” 纪远方有点生气。 她回家，也不知道给他发个短信。 想了一下，那几天，都是自己在给她发，她最多就是回短信，好像没有主动给他发过。 让那个女生翻了一下秦松玥家的地址，坐了一个多小时大巴，又转了两趟公交，总算到了秦松玥家所在的小镇上，再往下，他可找不着路了。 那天还下了不小的雨，纪远方什么都没准备，就这么坐车来了，淋了雨，吹了空调。 给秦松玥打电话。 电话没通，关机。 纪远方实在没辙了，坐在镇上的茶馆里，看一群老大爷搓麻将。 到了下午四点多，才接到秦松玥的电话。 原来秦松玥手机没电了，在家里充电，下地挑野菜去了。 回家看到手机，好几个未接电话。 “秦松玥，我肚子好饿，你来接我？”他可怜巴巴地说着，总归不能白白挨饿的，他要她心疼，要她关心，一点点也好。 “可我在老家。” “我就在你们镇上。” …… 秦松玥直到镇上接到纪远方，才敢相信，他是真的来了。 “纪远方，你是傻子吗？如果我手机掉了，没看到你的电话，你怎么办？”秦松玥快被他气死了，急红了眼睛。 纪远方没见过她着急的样子，一时没了主意，只好哄着：“别生气。我就是……太想你了。” 纪远方受了冻，打了个喷嚏。 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秦松玥终于没忍住，捶着他的胸膛，“你是傻瓜吗？纪远方，你是傻瓜吗？” 纪远方伸手抱住了秦松玥：“不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吗？秦松玥，你是不是担心我了？” 秦松玥推了推他：“谁担心你。你自己要来的，被狗咬了也没人管你。” “真的？那刚才谁这么着急？”纪远方典型得了便宜还要找打的那种。 秦松玥是真的不理他了，走得快，想甩开他，可是他腿长，没几步就追上她了，而且，纪远方好像很开心，一直在身后逗她。 两人穿过好几条巷子，好几片田，才走到秦松玥家。 纪远方第一次来秦松玥家，觉得空着手不好，所以在路上买了点香蕉。 “没关系，家里就我和我爸。” 纪远方还是坚持要买，秦松玥拗不过他。 “爸，我回来了。”秦松玥出来之前，已经跟他爸爸说过了，有同学过来。 秦梅林问她男的女的，她也是大方回答。 秦梅林脚上长了一个良性肿瘤，开了刀，但是，腿脚依旧不便利，见秦松玥带着同学回来，只是笑着应她：“回来了。” 纪远方走到人家门口，才知道要不好意思，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叔叔好。”纪远方有点拘束，完全没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那提心吊胆的样子，怪像没经人同意，拿了别人东西的，又被逮了个正着的样子。 后来想想，可不是吗？你没经人家同意，拐了人家姑娘不是？ “你好，随便坐。”秦家已经很久没有陌生人来了，秦梅林显然十分高兴，吩咐秦松玥把鱼缸里的鱼拿出来，做红烧鱼吃。 “爸，那条鱼，你养了很久了，不是说等妈妈忌日的时候再做吗？” 纪远方听到“忌日”，心惊了一下。 “没事，鱼可以再买，客人不是常有的。” 纪远方很久以后，一直都记得，秦叔虽然清贫，却十分好客的样子。 秦松玥嘟着嘴，瞪了一眼纪远方，进了厨房。 秦家是真简陋，厨房里只有土灶。 纪远方跟着秦松玥进了厨房。 秦松玥正围着围裙，立在炉灶前，擦锅子。 纪远方鼻酸了一下。 这就是他喜欢的女孩，她过着这样的日子。 他怎么忍心让她过着这样的日子。 那时候，秦松玥还没有正式答应成为他的女孩儿。 可是，在他这里，她早就是，一直是。 他情不自禁地从背后环上了秦松玥的腰，把头搁在她的肩窝里，轻声说：“秦松玥，求求你了，答应我吧。我以后肯定对你好。” 秦松玥也没想到，纪远方会突然抱着她。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反抗。 “快点，快点，快点答应我。”纪远方忽然挠着秦松玥的腰，闹得她咯咯地笑起来。 “快放开，一会儿被人看见了。”秦松玥笑得没法做饭。 其实不会有人看到，因为没有人会来秦家。 至于秦梅林，他早就看到了。 他也抹了抹湿润的眼眶。 他想，只要那小子对玥玥好就好。 玥玥这孩子，太苦了。 只要他能对她好。 三个人，吃了一顿很温馨的饭。 晚饭后，秦松玥带着纪远方到处逛了逛。 夏日的乡村，下过雨后，带着泥土的腥味儿。 纪远方注意到，村子里的人，看到秦松玥，只是笑着点个头，然后躲开了。 秦松玥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田埂的尽头，秦松玥母亲的坟就在那里。 “我妈妈是自杀的。”秦松玥踢着脚下的土，主动说了起来。 “因为受不了别人的眼光，总觉得见到她，跟见到怪物似的。其实我妈妈什么都很好，只是不小心得了这个病，就跟别人得糖尿病，得高血压，是一样的。我妈妈发病不到一年，喝农药自杀了。” 那时候，秦松玥觉得天都是暗的，可是，不也熬过来了吗？ 纪远方心里像堵着一块巨石，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特别没用，他笨拙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生物课上学过艾|滋|病的原理，所以他懂，他也不害怕。 可是，不代表其他人也懂。 他只想好好疼她眼前的女孩儿，要她以后的日子都平安喜乐。 他伸手，握住了秦松玥那嫩嫩的小手，一语不发，就是望着她。 她忽的又恢复了天真无忧的样子。 她的眼睛是这样美。 她见过阴云，却依然保持了天真。 纪远方收了收手掌，将秦松玥的手拢在自己掌心里，什么都不用说。掌心的温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不是吗？ 那时候他就想，他一辈子都不会放开这双手的。 …… “纪远方，到了到了，前面停就好了，开不进去了。” 秦松玥的话，把陷在回忆中的纪远方唤了回来。 纪远方一个紧刹车，秦松玥丝毫没有准备，一头撞到了车上。 “玥玥？”纪远方十分抱歉，低下头来，察看她的额头。 “没事。纪远方，到了，下车吧。” 秦松玥揉着额头，一抬头，完全没想到，对上了纪远方有些发红的眼眶，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下车。 她沉默着，揉着额头，她想，纪远方一定也是想到了从前，对不对？ 纪远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偏过头，摸了一根烟出来，一边摸着口袋，找着打火机：“玥玥，给我一点时间，我抽根烟。” 秦松玥点头。 摸了许久，一直摸不到他要的东西，纪远方扯了扯烟，有些烦躁。 “找这个吗？”秦松玥从前车窗上拿起打火机，举在半空中，目光中荡漾着不可言说的温柔。 纪远方愣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过那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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