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朔上次见过的那个额发遮住半张脸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店里,依然不置一词,将柜台上的酒,一坛一坛地搬到桌上,几个士兵也过去帮着搬酒。很快摆满了一桌。    白姀走过去,将士们自动为她分开一条路。等白姀坐下,那男子又走进来站在了她身后。    考虑到白姀是姑娘家,将士这边有三个人,所以郭山就说只要有一个人倒下了,就算白姀赢了。其他将士也同意。本来汉子跟姑娘拼酒,赢了都不光彩,何惶是三个。    白姀冲郭山笑了笑,算是领了情。    上一次秦朔就在这,亲眼看到了姀娘喝趴下了五个壮汉,赌局没开始,他就知道了结局。所以他并没有过去凑热闹。    那边喝得热闹。    士卒们从从最开始喝采声震动房梁,到最后垂头丧气的偃旗息鼓,不到一个时辰。    喝了十余坛酒的白姀,如常地站起身来,朝四方微微一笑,“承让了。”    众士卒又惊又丧,说不出话来,只是呆看着桌上无数的空坛和趴在桌上的三个已醉昏过去的军中汉子。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一个女子有如此的海量。    “姑娘放心,以后你这店子,我们罩下了!”张沛吞了吞口水,拍着胸脯道。心里不由又惊又惧,虽说这姀姑娘真的很水灵,但这么能喝的姑娘,实在招架不住不敢招惹啊!    白姀笑了笑,穿过重叠人群,看向那个独自坐在一旁的人,他神色淡然,似乎兴致缺缺。见秦朔转头看向她,白姀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秦朔看着身旁一脸惊讶,不停感叹的杨奕,突然心里有些欣喜,他没意识到这种感觉就好像别人才发现他早已发现的东西,那种油然而生的窃喜。    “将军不喝酒吗?”    秦朔似乎已经有些熟悉了这个声音,转头一看,果然那姀娘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白姀笑道:“诸位介意我在这坐一会儿吗?”    几个亲兵下意识就想摇头,忽又想起将军来,都一致看向了秦朔。白姀也顺着几人的目光看向了秦朔,带着笑意的眼里有着询问。    “姑娘请便。”秦朔道。    几个亲兵立马弹立了起来,争着想给白姀腾个位置。    “姑娘坐我这...”    “姑娘坐这...”    几人异口同声地招呼白姀。    白姀看了看两个独坐一张长凳的秦朔和杨奕,秦朔面无表情,杨奕却满脸笑意。    白姀笑着对杨奕道:“这位军爷可否介意我与军爷拼个座?”    杨奕连忙摇头,往旁边挪了挪,坐在了长凳另一端的尽头,“姑娘请坐。”    白姀又笑着道了谢,也跟其他四个亲兵道了谢,坐了下来。    宋池几人见姀娘和杨副将坐在了一起,不由有点失望,但又很快兴奋起来,姀姑娘竟然来和他们坐在了一桌!    虽然已经尽可能的坐得离姀姑娘很远,但是一股女儿香钻进鼻腔,杨奕还是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僵直着身体,坐在长凳末端。    “姑娘...”宋池见两位将军都不说话,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    白姀看向宋池,宋池二十三四的模样,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唇红齿白,模样很是讨喜。    见白姀笑着看向他,宋池也不由一阵紧张,他自打从军后,就没再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哪个姑娘了。    “姑娘...姑娘为何这么海量?”宋池微微转开脸,避开了白姀的目光,才终于将话说整齐了。    白姀看着宋池脸一下就红了起来,不由灿然一笑。    秦朔看着白姀明晃晃的笑容,忽地想起京城家中那树每逢三四月便白英满树的梨花海棠。    想到这里,秦朔眸色一暗,那树梨花海棠,他已经十年未见了。    宋池脸色更红,忙低下头不敢再看白姀,也不说话了。    “天生如此。”白姀笑道。    宋池胡乱点了点头。    白姀伸手拿起酒坛,最近的伍清连忙将酒坛接了过去。    “姑娘姑娘,我帮你倒。”    白姀愣了愣,笑道:“我不喝,我就是想看看还有没有酒,好像不多了,我让人帮你们上酒来。”    伍清抱着那坛酒,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嘿笑两声,将酒坛放下。    “烈水,拿一壶酒过来。”白姀转头往柜台那边轻轻叫了声。    秦朔心下微微一动,不知道此烈水会不会是彼烈水。    烈水,十大名枪之一,烈水枪。    那烈水很快抱了一坛酒过来,秦朔微微偏头,在他放坛的那一瞬间,就看见他抱坛的手心,很粗糙,像是常年握枪的手。    白姀再次抱起酒坛,这次另外几个亲兵都不敢再有动作。    白姀起势要给秦朔倒酒,几个亲兵吓了一大跳,又不敢替将军拒绝,眼睁睁地看着白姀将秦朔的酒碗倒满了。    将军竟然没有拒绝!这个认知让其余人都有些傻眼,将军在军中可是从来不喝酒的。    白姀也又给杨奕倒了一碗,杨奕连忙道谢。她还没来得及给另外四个亲兵倒,伍清又将酒坛接过去了,“姑娘姑娘,我来我来。”    白姀避开他的手,笑道:“这位军爷不用这么客气,还要多谢各位军爷照顾生意。”    伍清连忙摆手,“姑娘叫我伍清就好。”    另外几个也连忙将自己的姓名报了出来。    白姀微笑着点点头,“那几位也叫我姀娘就好。”    “姀姑娘几时来关外的?”宋池问道。    “我来关外不过两月呢。”白姀笑道。    “.......”    见几人很快就聊热络了,杨奕和秦朔对视一眼,似乎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尴尬。两人僵着脸,在热络的氛围中明显格格不入。    杨奕再看向秦朔,眼中似乎有些什么,秦朔还没领会到,杨奕就突然往几个热聊人之间插了话。    “我...我叫杨奕。”    白姀正在听宋池说话,闻言看向杨奕,“姀娘。”    秦朔惊讶地看向杨奕,他正拼命地想要继续板着脸,脸上的笑意却是掩饰不住。秦朔就反应过来,想来他刚刚眼中是扔下他一人的歉意。    几人依然说得热络,就连杨奕都时不时地插一两句。    不过大多是伍清几人在拼命想话头说,白姀一直面带微笑,倾耳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    秦朔轻咳了一声,几个欢欣得像摇着尾巴的小狼狗一般的亲兵立马收了声。    白姀看向秦朔,脸上笑意未收。    秦朔又咳了一下,端起桌上的酒碗喝了一口,然后又笔直地入了定。    几个亲兵看着将军端起那碗酒喝了一口,从来不喝酒的将军,竟然喝酒了!他们亲眼所见!    秦朔不管几个亲兵如何惊讶得眼珠都快突出来,兀自重新严肃起来。    “秦将军...”白姀突然叫了他一声。    秦朔猛然抬头看向白姀,“姑娘认识我?”    秦朔看着白姀神色似乎一闪,她顿了顿才道:“将军的大名,怕是梁国上下无人不知吧。”    秦朔点点头,又道:“但是姑娘以前从未见过我,怎知我就是那个无人不知的将军?”    白姀笑道:“冠武将军左眼下方有一颗泪痣。”    秦朔闻言一怔,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白姀看了一眼那颗微红的痣,它长在秦朔左眼角下,生生削减了一分冠武将军的硬朗。    但它多年后才成为冠武将军的标志,现在并无几人知晓。只是秦朔离京十年,对关内早已陌生,对他自己在关内是什么名声更不清楚了。    宋池见气氛又冷了下来,只好又拼命想话头。    “姀姑娘,你...你这么水灵的姑娘家,为什么到这荒凉的北疆来?”慌乱中,宋池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苏信连忙捅了捅宋池,宋池也意识到自己有些交浅言深了,连忙补救道:“我...我就是随便问问,姑娘不用回答。”    白姀看着宋池脸上的急色,轻轻笑道:“无碍的。”    她微微低头沉吟了片刻。    秦朔也抬眼往白姀望去,她脸上依然挂着一丝淡笑。神色可以伪装,眼神却是伪装不了的,秦朔总感觉这姀娘的那双眼瞳黑沉不见底。    “因为只有这片大草原,”白姀顿了顿,“是一片净土。”    白姀脸上总挂着的那丝笑意在这一瞬间消散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她说这话的真诚,不是随口的敷衍。    几个亲兵暗地吁了一口气,北疆这边算是人龙混杂,很多在关内犯了事,或者其他原因,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北疆的人很多,这些人的过去是不允许被人提及的,所以宋池这话问得很突兀。    白姀站起身来,端起桌上的酒碗,“以后劳烦还请诸位多照顾生意。”    几个亲兵忙不迭地端起酒碗来,杨奕看了秦朔一眼,见秦朔面无表情,他端起面前的酒碗,心想将军要是不喝,他只好圆场说将军不喝酒。    白姀并没有看秦朔,这个年少成名的将军有多清高孤傲,她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就明白。    宋池几个人也知道将军不会端碗,连忙站起身来,双手持碗和白姀碰了。    白姀一口将酒喝干,笑道:“那几位喝着,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    白姀回到柜台,齐光就站在她身旁。    酒肆里依然喧闹着,白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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