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

转眼间马车便行至陆府门外，侯府卫兵整齐划一地停住脚步，靴声铿锵，震人心神。　　　　因为前不久的事，陆府的守门小厮见到披甲持锐的士兵心里就发憷，其中一人赶紧小跑进去通禀。　　　　士兵们佩刀而立，银甲在日光下闪着寒光，个个面容整肃，气势不凡，他们分列两旁，将这条街道戒严，身着绛红箭袖劲装的少女从马车上一跃而下，雕花革带束腰，外披红缎披风，她快步行来，料峭寒风中披风翻飞，越发衬得她光彩夺目。　　　　剩下的那个小厮一看孙尚香便觉得眼熟，但眼前这架势让他绝对不敢和陆绩公子带回来的那个女孩联想到一起。他强自镇定迎上前去，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紧张害怕，“不、不知这位女郎……”　　　　凌统站在孙尚香身后，轻斥道：“见到孙郡主，还不行礼？”　　　　小厮被这气势吓得立马拜倒，“小人拜见郡主。”　　　　孙尚香心下着急，但面上又不好表现出来，有些不耐烦道：“快将门打开。”　　　　小厮连忙小跑去推开门，躬身领孙尚香等人入府，向大堂方向行去。　　　　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陆议也迎至门前，与孙尚香在堂前的甬道上相遇。　　　　看到对方的一瞬，两人不约而同站住脚步。　　　　身后跟随的士兵不知何故，但见郡主突然停下，也只好立刻站住。　　　　孙尚香见他气色如常，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加快脚步走到陆议跟前，正想开口，陆议便微微躬身，向她作揖道：“见过郡主。”声音清冷似潺潺流水。　　　　她嘴角的笑容还未扬起便已凝住。　　　　“不知郡主为何事而来？”他礼貌地询问，依旧透着淡淡的疏离。　　　　孙尚香唇畔的那抹笑意渐渐收敛，陆议这个态度瞬间让她想起上次在侯府的不欢而散，方才心里的担忧和见他平安无事的喜悦被一股莫名的烦躁替代。　　　　上次她自讨没趣，这次说什么也不想再丢脸。　　　　她移开目光不看他，双手背在身后，不冷不热道：“听说华神医正在府上，我是来请神医的。”　　　　陆议并未多言，略一颔首，当即亲自领了孙尚香等人入府，凌统等几名护卫随孙尚香进入大堂内，剩余士兵则列队守候在堂外。正好华佗此时也出诊完毕，在陆绩的陪伴下走了出来。　　　　“华大夫，阿绩，这位是吴侯府的孙郡主。”虽然二人都已见过她，但按照礼节，陆议还是郑重向他们介绍道。　　　　华佗自然一眼就认出了孙尚香就是那日送陆议来医馆的少女，不知她为何摇身一变成了吴侯的妹妹，与这陆公子竟似毫不相识。不过他是大夫，对侯门内的恩怨并不感兴趣，于是也未多问。　　　　孙尚香与华佗互相见礼，陆绩在陆议眼神的示意下，极不情愿地朝她拱了拱手，忽然瞥见堂外的一队士兵，蓦然冷笑一声，“看来将军府的行事作派真是一致，都爱带兵闯他人府邸？”　　　　凌统按在刀柄上的右手瞬间握紧，皱眉看向陆绩，眼中闪过怒意。　　　　“阿绩。”陆议也双眉微蹙，不禁轻声提醒道。　　　　陆绩紧抿双唇，想到那日孙策派人围住陆家又带走陆议之事就是一阵气愤，虽然最后只是虚惊一场，但吴侯府并未给他们解释，也没半句道歉，后来他知道了孙策的妹妹就是陆议傩会上救的女孩，心中愈发不忿，堂堂侯府便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　　　　他自认没有陆议那般好脾气，随意找了个借口，转身离开大堂。　　　　陆议微不可查地轻叹口气，正欲向孙尚香告罪，却见她指了指外面的士兵，对身后之人道：“阿统，让他们去府外等候。”　　　　“郡主……”　　　　“快去。”　　　　凌统缄默片刻，沉声答诺，拧着眉走出去传令。　　　　陆议没想到孙尚香会在意陆绩的话，不由抬眸看向她，孙尚香也在此时似无意般瞟了他一眼，两人目光一触随即错开，心里都有些不自在。　　　　堂内无人言语，瞬间陷入了沉寂，陆议按下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向华佗拱了拱手，征询道：“华大夫，不知阿尚的情况如何？”　　　　“陆尚公子面色羸瘦，并伴有气喘呕血之症……”华佗性情爽直，对患者病情无论轻重向来实话实话，“恕老夫直言，陆公子得肺病已久，如今已是病入膏肓，药难罔效，为今只有放松心绪，禁寒衣冷食，以我给的药方静心调养，勉强能延长寿命，不过最多也就两三载寿数了。”　　　　陆议眉心蹙成一个浅浅的川字，陆尚是他的堂兄，患肺疾多年，虽然多位名医都曾断言他活不过成年，但听到大名鼎鼎的神医华佗也如此说，心里仍难抑失望与哀伤。　　　　孙尚香定睛看着他，看到他眼里泛起了忧伤，不知为何，心里也莫名地一涩。　　　　转念想到自己身负要事，她深吸口气，压下心里的胡思乱想，向华佗简单道明了来意，并提出不管医治结果如何，只要华神医尽力，侯府都会重谢，说着她一招手，护卫领头立即递上一卷竹册与华佗。　　　　“尚香知道，身为医者，视药材胜过金银财宝，这是近年来地方所进献珍贵药材的名册，稍后侯府便将这些送往医馆，以后神医若缺任何药材，您派人来侯府告知即可。”　　　　华佗听说多了动不动就要让大夫陪葬的权贵，孙尚香这番话倒是让他刮目相待，抚须而笑，当即应允下来，“老夫定当尽全力，请郡主放心。”　　　　“事不宜迟，马车已在外等候，神医请。”她做了一个恭请的手势。　　　　众人行至门外，华佗上车前忽然想到一事，对陆议道：“陆尚公子的药方中，黄精、金线莲这两味药材都长自人迹罕至的深山，极其难寻。”说着看向孙尚香，“若是侯府正巧存有此药，不知可否成人之美？”　　　　孙尚香不由地瞥向一旁的陆议，见他正巧也转过头来看她，目光中隐含祈盼。　　　　她收回眼神，对华佗微笑道：“只要侯府有，自然可以。”　　　　华佗乘车在兵士的护送下离去后，陆议躬身向她行了个大礼，素色广袖几乎垂地，“多谢郡主。”　　　　她知道他是真心感谢，可他越恭敬，她就越不喜。　　　　“你不用谢我，就当是我还你的救命之恩，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她着重说完最后四个字，毫不犹豫转身就走，陆议又开口叫住她，“郡主。”　　　　她站住脚步，没回头，冷冷道：“干嘛？”等了片刻，没听到他接下来的话，不耐烦道，“长话短说，废话少说，没话就别说。”　　　　说完她就准备抬脚走，温柔亲和的声音这才从身后传来，“郡主的伤可好了？”　　　　孙尚香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可能是她和孙暠打架的事，不过他怎么知道？　　　　转念一想，当日侯府那么多人，这种吃瓜大事肯定早就一传十、十传百传开了。　　　　果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这陆议也是奇怪，他不是一向聪明通透的吗？怎么明知故问，她要是身上还有伤，能随便蹦跶吗？她不由笑哼一声，回过身反问道：“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陆议似乎也觉得自己多此一问，微垂下头，唇角浅浅地一弯。　　　　孙尚香突然意识到另一种可能，上前几步，走到陆议身侧时停下，盯着他的侧颜，嘴角微勾，缓缓问道：“你……是在关心我吗？”不待他回答，又啧啧摇头，故作疑惑，“我可清楚地记得某人说不敢高攀，不想做我的朋友。”　　　　陆议张口欲语，可一向能言善谈的他却突然语塞。　　　　她乘胜追击，抱着手臂悠悠道，“不过你这话说得也是可笑，又不是要谈婚论嫁，还要门当户对的，哪来高不高攀。”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突然将话题牵扯上婚嫁，蓦然让陆议神情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