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发之日起,官府收回寺庙土地,五十岁以下的僧人全部还俗。  驱逐天竺高僧,限三十日之内离开靖国。  世家禁止私养沙门,发现一人罚万金,养三人以上者族之。  一纸“灭佛令”,震惊天下。  谢璇玑消息较官府灵通,“灭佛令”的文书是在两日后才抵沧阳城,立刻就张贴在了城墙外,激起庶民之间此起彼伏的惊惶呼喊。官府立刻就要派出人去各个寺庙传令、收地、封庙。  作为靖国最北端,经战火烧灼最多,佛寺也是最泛滥的丹阳,此时各级府衙紧锣密鼓,丝毫不敢松懈。  晏清连夜召集各县县令,并月前才立的兼任监管佛寺的顾衍之,商议分派任务之事。  这一夜丹阳飘起细雪,府衙中灯火亮如白昼,晏清坐在主位上,顾衍之临着坐,并卫泱等郡府官员,两列之下是诸县县令。  卫泱先道:“我奉郡守之令,先梳理了各县佛寺,丹阳共有大小寺庙五十七座,其中扶汀县二十座,檀溪县十二座,沧阳县十座,望江县九座,南越县六座。其中扶汀县莲花寺乃丹阳第一大寺,僧众数千,自拥僧兵,沧阳县无念寺也是大寺。”  晏清看向顾衍之,其实月前赵嘉忽然下令要设监管佛寺的“寺监”一职,并让丹阳府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担任时,她就该有所察觉。  她目光从顾衍之身上掠过,又投向满座的县官,五个县令,神情不一。  待要分派时,心间忽然扫过淡淡不安,佛教之所以在靖国兴起如此之快,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世家推波助澜,上至帝后和皇子公主,下至豪门士族,尚佛为风。丹阳五个县令中,唯有一个檀溪县的是寒门官学出身,其余皆和各世家牵扯颇深,此事若叫他们各自分派下去办,恐怕会多生枝节。  赵嘉的“灭佛令”如此霹雳手段,半点余地也不留,势必要将整个佛教自靖土拔除,不要给他留下祸根,至少……丹阳不要。  脑海中几个念头匆匆而过,晏清道:“诸县佛寺数有多少,规模不一,若令下各自整除恐有不公之嫌。正好前几日多设了‘监寺’一职,不如就交由监寺统领,诸位抽调人手,从中协助。”  满堂寂静,无人说话。  良久,顾衍之道:“这正是我分内之事。”  晏清便又道:“三十日内,你们需将县内差役交给监寺调配,监寺可随时调看各县籍册,不得阻挠。还俗的僧人各县一律最快时间安排入籍,若因县内配合不当至此月佛寺不能厘清者,着送江都查办。”  众人听她语气严厉,不敢耽误,起身应诺。  待人都散了,顾衍之方道:“如今我才知道丞相叫我当这劳什子‘寺监’的用意,我要回禀都尉,带骠骑、斧钺两营协办此事。”言下之意,是有意动武了。  晏清拦住他:“带斧钺一营即可,你又不是去出战沧阴平原,丹阳多山,带骑兵去做什么。”  顾衍之纳罕:“你还懂兵法?”  “不瞒你说,郡守当的有些吃力。”晏清面现神秘之色,悄声道:“我师父商山君最擅长的还是兵法。”  顾衍之笑道:“对对,《商山书》……”他迟疑了一下,凑近了问:“可指点一两句否?”  “不可。”  《商山书》对晏清来说是立身之本,是赵嘉心里最看重的东西,也是她的底牌所在。她能在赵嘉手下走多远,皆取决于她能将《商山书》发挥到多大的效果,故而时至今日,她依旧牢牢守着口风,不曾将其中的内容透露半句。  顾衍之与她说了两句话,就匆匆提兵去了。  一时厅堂空寂,晏清打发走了满屋子的官吏衙差,慢慢走到府门口。门外还张贴着那张“灭佛令”,她走到榜文前,看着其上的字,下面皇帝的玺印,还有赵嘉的金印。  外面下着雪,不一会儿台阶上就积了薄薄的一层。  四下里无人,却忽有一把伞,伸过来挡在了晏清的头顶。她转过头去,见是谢玄亭。  “我来晚了,郡守可都部署好了?”  “好是好了。”晏清边说,边叹了口气;“主公好霹雳的手段,如乍闻雷霆,让人心惊呐。”  谢玄亭微微一笑:“也许是郡守那一纸《陈弊书》,让主公下定的决心呢?”  晏清心头一动,她在《陈弊书》里大谈寺庙泛滥之弊,抒发了对庙宇夺取土地,收拢壮年,以至于府库空虚的担忧之情,并把它列为丹阳第一弊。当初上书的时候,原想着最好的结果就是赵嘉能够下令限制庶民出家,再慢慢拉锯,慢慢熬,直到新的青壮年长起来,老的僧侣死去,地一点一点收回来。  以丹阳庙宇这么大的规模,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办法。  却没想到,赵嘉一上来便是翻天覆地的“灭佛”,毫无缓冲的余地,一月之内,不肃清地界的郡县,按最终的“渎职”之法,郡守落狱查办,所属县令处以弃市之刑。  “谢先生……”晏清收拢双手,目光上上下下的在灭佛令上扫视。  移风易俗岂是这么容易的事,主公此举,是否太激进了一些?千言万语,却只到嘴边。谢玄亭和赵嘉虽然关系近,终究不是赵嘉。  谢玄亭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低声笑出来,拂了一拂袖上的雪花:“晏夫人,你这是跟丞相的时间太短了,日子久了就知道,更吓破胆的还多的是。不要猜,不要想,且跟着走,横竖也下不来这趟贼船了。”说罢,将伞赠与她,自去了。  晏清握着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道:“下不来……贼船?”  贼……船?  一百里之外,江都,谢玄亭口中“贼船”的掌舵手赵嘉正围拢披风,站在丹凤台前,欣赏着江都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在他的身后,如夫人长跪不起,观其发上和衣上的雪花,似已经跪了好一会儿了。  前来禀事的程江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只作不见,向赵嘉上呈一物:“主公,华缨公主的帖子,公主刚过了洙水,车驾已到须弥寺,主公见不见?”  难得的赏雪之兴遭人打扰,赵嘉面现不豫之色,两指随意拿过帖子扫一眼,便递回去。  缓步绕过跪在院中的如夫人,回到屋中,抛给程江轻飘飘的一句:“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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