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郊外草长莺飞,漫山遍野都是绿的草红的花,在没有四季的仙界,怕是个神仙见了,都爱这样的三月。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身着花色衣裙的小姑娘捧着一把刚采下的野花,绽着灿烂的笑容,一圈一圈地转着,发包间插着的翎羽也跟着雀跃。    这是,年幼时的未晞公主。    清婉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许是被那笑容感染了,不自觉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知道这是到了未晞的记忆里了,那段丢失的记忆里,有关未晞的过去,有关那个叫挚羽的男人。    她知道未晞看不到她,所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后边跟着光明正大地偷窥这段记忆。    /    没过多久,未晞就开始往回跑,作为一族的公主平日里受着约束,今日难得出来,小姑娘爱玩的天性一起便一路跑了起来,跟在后边的侍女一边喊一追追,追到了城门口才停了下来。    “公主……”侍女喘着粗气跑到她边上,用手当扇子给未晞扇风。    “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未晞伸手指指城门下一堆吵吵嚷嚷的人群,朝侍女使了个眼色。    “公主,君上说了,不让您管闲事。”小侍女的样子看上去有些为难。    “我身为公主,族人有事肯定要帮着解决嘛,怎么算得是闲事?快去看看!”未晞一张稚嫩的脸板了起来,哼哼两声,唬得侍女赶紧跑过去询问。    不远处的清婉眯着眼笑了起来,这公主的性子,她倒是欢喜得很。    等了一会儿不见侍女回来,未晞装模作样端着公主的架子大摇大摆走过去,只见男女老少围了一群人,正拿着棍子把一个和她一般大的男孩子往外赶。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未晞上前将那男孩护在身后,虽然自己也还只是个孩子,但是这模样颇有一种护犊子的样子。    “公主,这人身上带有煞气,族人已将他驱逐出无人之境,今天他非要跑回来,为了族人的安全我们只能将他赶出去了,公主快些回王宫,莫要管这事。”    “煞气?”未晞的眼里满是疑惑,回头望了一眼男孩。    那孩子的眼里有焦急、有无辜、有害怕,还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天真和稚气,就是没瞧见他们所说的煞气。    “这分明是个与我一般的孩子,哪里有什么煞气?!”    “公主!天上煞星异动,这孩子生来带着煞气,克死了父母,君上和巫长老都是知道的,这才在他身上施了封印驱逐出去,这事事关整个重明谷,公主莫要管。”    “这……”    “公主!”身后传来男孩的声音,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却是带着稳重和沉着,也不知道该要经历多少事,才是如今的模样。    “公主,我知道自己命犯孤煞,族人将我驱逐我毫无怨言,但是求求你救救我哥哥,他被野兽给咬了昏迷好几天了,再没有药的话会死的!”    “我说什么来着,克死了父母,现在还要克死哥哥,不能让他进来,不然克死我们全族的人!公主,您快回宫吧,别把煞气沾身上了。”    “胡说!什么克死了哥哥,分明是你们不让他哥哥看病也不给他药!本公主瞧着他的样子怎么也不像坏人!父君和巫长老都施了封印,必定不会怎么样,你们让他带他哥哥来看病,他哥哥才能救回来。大家都是重明族的族人,就要互相信任互相帮助,怎么能见死不救?”    “公主!”    “别说了!本公主的话难道都没有人听么?”    “这……”族人们相觑了几眼,其中一人才做下决定,道:“既然公主开口了,便照做吧。他哥哥并没有什么错,确实不该不救他,不过这是需禀告君上知道。”    未晞点点头,对这个结果算是满意,转身去拉起摔倒在地上的男孩,眼里满是怜悯之意。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爹娘被我克死了,族人也不接纳我,只有哥哥和我相依为命,哥哥一直叫我小二,说这样的名字好养活。”    “怎么能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呢?”未晞眼中的怜悯之意更甚,思索片刻,将发上的白色翎羽取下伸到他面前,道:“以后,你叫挚羽,可好?”    /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相遇。    相遇在这个年华,如此算来,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只是,清婉想起自己见到的百年后的重明谷的模样,若是未晞知道日后重明谷会因为这个人变得生灵涂炭,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今日伸出了援手?    /    画面像翻书页一般在清婉眼前迅速翻过,那些属于未晞的记忆,属于未晞和挚羽的记忆,像街市上的货品,琳琅展开在清婉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偷走了不属于她的宝贵东西。    未晞的记忆跟着画面的快速掠过,深深刻入了清婉的脑中,最后,定格在了一个深夜,城门口的一棵千年古树下。    彼时的未晞已经退去了幼年的青涩,出落得亭亭玉立,也不再像小时候那般穿得像只花哨的孔雀,一身白衣,衬出身份的高贵。    身旁的少年也不再是那个倒在地上可怜兮兮的男孩,一身粗布麻衣,倒也干净整洁。    “挚羽,明日是我生辰,你会来吗?”未晞坐在他身边,手指不安地绞弄着,夜色下看不清脸容,不过耳根子确实红得像在滴血。    挚羽并没有马上回话,从怀里掏出一团红布,里面似乎包着什么东西。    “未晞,生辰礼物我就提前送给你吧,君上他们,不会希望我明天出现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只未晞,连置身事外的清婉,都能听出其中的失落之感。    “我不要!”未晞板起了脸把那布包往回推,顺手扯下自己腰间悬挂的玉牌塞到他手里,道:“明天不只是我的生辰,也是我的成年礼,很重要的!你明天只管拿着我的玉牌进去,父君他们不会赶你出来的。”    说完这句话,未晞红着脸站起来就跑,没几步便闪过一道白光不见了人影。    清婉发现,她不仅仅是在接受未晞的记忆,连她那个时候的心思和情绪都能知道。    未晞想在明天的成年大典上,求她的父君为她和挚羽赐婚。    /    第二日很快便到了,重明谷以白色为尊,这等喜庆的日子里,谷中上下悬挂的都是白色的绫锻,白烛百花白灯笼,让原本就不属于这里的清婉着实有些慎渗得慌。    繁复的礼节过后,便在观星台上大摆宴席,未晞高坐在主位上接受着族人的朝拜与献礼,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慌张。    接受族人的朝拜,意味着她要维护族人的利益,保护她的族人,担负起开启祖神留下的神力造福族人的重任,甚至在很久的以后,接替她父君的位置,成为新一任的族长。    担忧有之,期待也有之。    未晞的眼神不时往观星台的入口望去,心里一直在期待着那个身影的出现。    /    日头渐斜,席中已经快要坐满,后边临时开辟出来搁置礼品的两间屋子已经堆满,未晞袖中的手紧了又松,期盼着视线里出现那抹人影。    可是,等到的,终究不是他的到来。    几声哀鸣自城门处传来,几乎同一时间,一名小卒慌慌忙忙跌撞着上前来禀报,说是孤右将军和连奇将军在城门口将挚羽拦住了不让他进来,挚羽脾性执拗,一门心思只想进来亲手将礼物送给未晞,而两位将军又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一番争执下来便下令将挚羽赶出城去。    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挚羽突然变得可怖起来,浑身上下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凶煞之气,一连伤了好几人,从方才的动静来看,光是小卒跑来通报的这点时间里,他便已经杀了好几个人。    上首的未晞霎时苍白了脸色,僵硬得扭头去看坐在旁侧的夫君和母后,她第一次坐在上首低头俯视自己的父亲,却也第一次发现,原来夫君的威严,并不是因为他坐在了高位上。    眼看着君上面色已经沉到了冰点,未晞赶紧抢在他前头站起身来,也顾不得一身行头的累赘,在君上施法阻拦她之前便捏了个诀朝城门口赶去。    虽不算是自幼一起长大,但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对于挚羽,未晞自认为自己是了解的,若非被人逼急了他是绝对不会控制不住自己杀人的。    只是,清婉清楚能感觉到,未晞她在害怕,挚羽的自制力素来很好,怎么可能为了要亲生把礼物交给她便变得如此不顾一切    这种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未晞来到城门口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下,这场景,和他们初见的时候,太像了。    不同的是,当时的他被人群围着,像只倔强而又害怕的小猫,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而现在他也是这样被人围着,却没有了丝毫的怯弱,眼睛泛红,周身杀气强盛,好似不受控制那般身子僵硬得如同一个木头人,想跑,却僵硬地却在了原地。    他的背上背着一个浑身浴血的人,嘴里飘忽不清地呢喃着让他快些走。    突然,背上的那人垂下了满是鲜血的手,脑袋重重地耷拉到了他的肩上,幽幽的光慢慢腾起,伴着一声哀伤的鸣声,在虚空一中,一点一点,归无,背上的躯体,也化作烟影,浮散了去。    挚羽保持着双手背着人的姿势,久久不能回过来,视线停在魂魄消散的虚空,无数伤痛和悲凉涌入心底,周身煞气更甚。    一声怒吼直冲天际,以挚羽为中心,层层煞气向周边漾了开去,瞬间将围在他周围的小卒们掀了个底朝天,站得远一些的,晃了几晃,才稍稍站稳了身子。    “还我哥哥命来!”    挚羽红着眼睛,手上凝了一团红色光波便要去杀,被一道突然出现的红光挡消了去。    君上一手负于身后一手凝出一团红光,眼中露出了强烈的杀戮的光芒,挚羽体内的煞气已经冲破他设下的封印,所幸现在挚羽还不能控制,只要现在杀了他地仙灵境便安全了。    手腕反转,红色光团化作利刃,带着劈天裂地之势而去,挚羽红色的眼睛眯了眯,并不打算躲。    突然,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未晞到了他面前,迎面抱住了他,生生抗下那一道伤害,强大的神力震得挚羽回抱住未晞退了两步,才稳住了两头忙免得摔倒。    未晞强撑着身子用力推开了他,两行泪水顺着面颊留下,落在了他的臂上,被那粗布麻衣瞬间吸干,留下一抹泪渍。    “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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