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静,婉绣侧卧养神。    兵戎盔甲的护卫巡夜,脚步齐声踏过。营外的柴火还在燃烧,猩热火舌红艳而起,点缀着万籁俱寂的深夜。若是睁开眼,她能看到火篝处的几道身影,那是上夜的同僚们。    许久,婉绣翻向另一侧。    又是一批护卫而过,潮湿宁静的空气中,婉绣甚至能听到不远处的同僚绵长有序的呼吸声,她无法入眠。    婉绣不是择床失眠的人,坐在马车里的日子腿脚肩膀蜷缩太久,再兼头脑昏沉,按理说应该是倒头就睡。可是那股清香总在鼻尖萦绕盘桓,久久不散。若回味来,又觉得有点像香袋的香气。    因是康熙备用的,压金刺锦的香袋上是二龙戏珠。    近身上夜这么久,婉绣十分清楚康熙用惯的打籽绣和镶金镂空的香囊。这样的刺绣香袋,她委实第一次见,想来旁人也是没见过的。只是宫女戴着,难免太招摇。婉绣心里喜欢也只是掖在衣襟处,方便俯首轻嗅。    安神宜人。    婉绣失神良久,何时睡了过去也不知道。不过逐渐浅眠的习惯让她很早醒来,穿上宫装时小心的把香袋放在袖口袋子里,等上了马车难受的时候,她闻着就好。    路上奔波,虽说是下热河行宫乘凉,可康熙一路之中几乎是在游玩之中把持朝政。途中所闻所见,前来觐见的官臣,其间还曾于一小镇停留数日。这间小镇地处艰难,前无码头河流山水后无财庄生意支撑,离得最近的繁华城镇脚程所需一天。去年寒潮,百姓倚赖的田土庄稼无一幸免遭了殃。    仪仗营地停在繁华城镇中,康熙宣见几位官员后竟然在一怒之下罢免其职,连同当地知府亦不幸免。    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刘进忠十分伶俐叫她们几位宫女前去。    主子心情不好,做奴才的自然有义务排忧解难。婉绣去的时候本来就有些不情愿,结果刚进去就被康熙厌烦的尽数赶走。婉绣心中松了口气,出去时眼睛狠狠地剐刘进忠。    刘进忠眼观鼻鼻观心,毫不在意。    路途耽搁,直到真的到行宫时,婉绣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就这样?”    司仪董佳氏收拾着行囊,瞧着巴巴盯着窗外的婉绣,“妹妹说什么?”    董佳氏在乾清宫已有七年余,是此次前行的女官中最有说话权的人。婉绣略有耳闻,董佳氏为人本分,康熙似乎有挑选合适人选让她厚待出嫁的意思。    婉绣摇头,“总算是到了!”    “是啊,这么长时间骨头都散了。”董佳氏轻笑,再是不晕车也受不了这样的折腾。    看聊斋话本的时候,总是会出现贵家千金幼童丧病途中,婉绣总觉得是夸大其词太不实际。可真的尝试过后,婉绣不得不服气。只是奇怪,清朝鼎鼎有名的热河行宫竟然就是这样的院落?    皇帝别居自然不能小,可是和后世所见的迤逦风光实在不能比较。    婉绣心中狐疑,眨眼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到底是离了京城,气候风光大不相同。别院精致小巧,地理山环水绕,山峦湖泊,早年的江南名景之风更衬得水乡秀丽。楼亭林木交相辉映,婉绣甚至看到些奇形怪状的红色岩石,绚丽俊秀,又增添几分雄浑奇伟。    真是个好地方啊!    婉绣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吃了灵丹妙药般神清气爽。这样的好地方,真是坐再久的马车也值得了!    才刚落脚,婉绣进了院落,把自己的行礼收拾妥当后准备上夜。    难得远离朝政繁杂,康熙也身心疲倦很快就歇下了。太子胤礽年纪小,一路上总是吃喝睡的,反倒精神极好。婉绣抽空去看了一眼,见他自娱自乐玩得兴起,便回去守在康熙身侧,借着蒙昧晦暗的烛火痴痴的发呆。    这夜过的极快,婉绣揉了揉眼睛,在一侧帮忙收起擦洗的巾帕。    康熙看了她一眼,“你下去吧。”    婉绣莞尔,行礼退下。    行宫里的奴才也有不少,小宫女端来了热水和早饭,婉绣打着哈欠含着泪吃完便躺了下去。难得再次睡在正经的炕床上,一路摇摇晃晃的错觉也终于离开了梦里。    醒来的时候,天色正好。    “行了,少说几句。”    “怕什么?都是一样的,凭什么就她金贵起来了?”说话的是司寝冯佳氏。    有人叹气,温温柔柔有些熟悉,“皇上喜欢她,怎么能一样?”    冯佳氏听了气急,声音霍地拔高,“她算什么喜欢!我一心一意服侍皇上,怎么就比不得她了!”    “各人有各命罢了!咱们几个独她长得最好,年纪小,说话做事都活泼。莫说皇上,便是我看了心里也喜欢。”    “呸!小小年纪偏有心计法子,仗着一张脸能好几年?不过就是上夜罢了,还要做一副委屈模样勾引皇上。她没来之前,皇上待我也十分亲厚,你又见我有过半分张狂!”冯佳氏气的拍了两下桌子,最后竟有几分哽咽。    那人连忙制止,低声提醒,“你自然没有!不说了,这样动静怕是让她听见了。”    “哼,还怕她听不见呢!”话是这么说,可冯佳氏说的话低了许多,细听还有几分嘶哑。    婉绣回忆那人的声音,竟然是司门额苏里氏。她侧耳倾听,门外却有小宫女过来敲门。两人只是趁着皇上处理朝政的功夫回来,听到消息后额苏里氏便要起身,“你要留在这里?”    “姐姐去吧,我且坐会儿。”似乎是发泄了心中抑郁,冯佳氏的声音犹如以往清甜好听。    婉绣曾有听过康熙夸她黄莺出谷,十分动人。此话并不作虚,不然婉绣也不会第一时间就认定看她不顺眼的说话人是冯佳氏。    木门吱呀着开合,婉绣默数百数后转身看去,更是得到了最好的证实。    冯佳氏坐在对侧的木椅上,面容平静道,“醒了。”    婉绣沉默,心里推开了旁余的猜想,认真的直视着她,“谢谢。”    冯佳氏挑眉,低头拿起放在就近矮桌上的绣篓,素手芊芊的穿针引线。    被这一场闹剧吵醒,婉绣再没心思躺着了。午后璀璨映着窗外明亮稀薄,空气也凝滞了几分。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呆在微风而过的炕上,婉绣开始思绪起来。    额苏里氏相貌普通,为人十分低调,除了偶尔在皇上跟前见过,私底下两人鲜少交集。如今细细回忆起来,婉绣发觉对她的了解乏善可陈,实在可怜。而这样的人,竟然会在人背后里挑拨同僚关系。    平日里看不惯的冯佳氏,却是个聪明人,只是……    “我不张狂。”    冯佳氏抬眼,神色怔忪,似乎没反应过来婉绣说了什么。    婉绣面带正色,眉头不自觉的拧起,很不服气,“我没有张狂。”    冯佳氏的唇微微嗫嚅,而后牵起一丝嘲意的垂下眼帘。    婉绣心里不服,虽然人家不接茬,可说出这一句也就够了。    在宫里的日子,每个人都在往上爬的谷欠望,婉绣看的分明。往上爬不是为了站得高,只是想要过得好罢了。既然入宫近了皇上的身,谁不想再进一步?从一开始康熙厚待一分后,婉绣就吃到了甜头,明白了道理。    人都是这样的,总是奢望着更好的东西。    走到今时今日,婉绣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皇上是一个人,宫中嫔妃奴才几千几万数,帝王恩宠怎么可能分匀公平?冯佳氏和她并无不同,只是走在她的前面并血淋淋地提醒着她。    皇帝从不缺身心奉上的女人。    不过就此又提醒了另一件事,后宫之中百花争艳的并不拘谨于正式册封的嫔妃,宫女也有心。想起出宫前所闻,婉绣默数着日子,心底有了计较。    两日后,婉绣和董佳氏备了月事。    董佳氏端着册本,“身子可有不舒服?”    “还好,可能是这个月在路上奔波,炎热天里又有些贪凉了。”婉绣摇头,她的月事是比较准时的,这次提前了几天,董佳氏看着记录自然清楚。不过这个东西都是难以预料,反正是真的来了准没错。    “可惜了。”    董佳氏悠悠感叹,她瞧着婉绣玉色霏面,恰似冬日里的一株腊梅,着实好看。只是花儿再好看娇艳,也是经不住时日磋磨的。    婉绣状似没听懂,看着上事儿的时间调遣后这才放心回去。    又几日,落脚收拾妥当的佟妃娘娘,设宴邀请皇上和嫔妃一同去湖畔听曲。    当日宾主尽欢,同行的五阿哥胤褆却在夜里发热,直呼痒痒的抓着脖子破抠破了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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