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斜,琉璃瓦顶,宫墙长廊。    婉绣走在这条寂静无人的廊道,心里不由叹气。    刘嬷嬷最后欲言又止的眼神记忆犹新,光想想便觉得扎心太深,痛的她精气神都呜呼哀哉了。    哪个宫女不爱俏?可看着地面的影子那平整的脑袋,婉绣只能闭了闭眼,往墙边上靠了过去。    可能是身心疲累的缘故,脚步也沉重起来,往日轻步快走的脚程也变得很长。好在宫里的风声走得快,大多熟悉的奴才都不见人影,再且她今天走的早,婉绣还有点走自家小花园的味道。    宫里规矩是不能跑的,宫女走路轻盈无声,婉绣低着头尽量稳住脚边的裙摆,细步无声的加快。    回去之后,冷冷清清。    内务府奴才下房的门边悠悠的坐着两个老嬷嬷,盘着腿说着话。    年纪长些的嬷嬷说话向来没个把门,该说不该说的八卦总能听到许多。但大多算来,都是没什么用处的消息。因此婉绣故意缓了两步,看着宫女阿桃过去了才跟上。    “乌雅姑娘今天回来的早阿!”    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嬷嬷笑着打招呼,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你今天没回来用饭,要不让厨房热了送过来?”    阿桃闻言止步。    婉绣点头,唇角微微翘,“多谢嬷嬷了。”    办事的是阿桃,老嬷嬷自然不客气的应下。    满人一天里向来是用两道膳,婉绣也早都习惯了。再说她不用值班守夜,又仗着自己年纪轻要长身体,所以份例里的那份夜宵她也从来不会客气的享用。加上白天剩下的那顿,阿桃过来的时候婉绣还能如以往分小碗给她。    饭后打盹,屋子里空荡荡的,又没什么个人物件和玩耍,婉绣坐在炕桌前正要独自徜徉自己快要熬出头的场景,才后觉一个问题。    进宫来她就跟着刘嬷嬷,直到要上岗了她都没觉着自己学了特长,甚至接洽的掌事儿姑姑也没影子。难不成,她是被刘嬷嬷看上了,预备做她未来接班人?    如果是的话,会不会真的就终生为奴了?    婉绣一想到刘嬷嬷一丝不苟的举止神情,不过五十却死沉沉的,仿佛无欲无求花甲之年似的,不由心底发凉。    大约,自己会疯。    婉绣怀揣着这样的念头从精神大振坐到眯眼发困,连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清楚。等第二天醒来,芳雯却在旁脱下衣裳,“时间还早,可以再眯会儿。”    睡眼惺忪的婉绣转身趴着,她揉了揉眼睛,“你这是值夜了?”    芳雯眼睛红红的,精神却很好。和她当初通宵看话本后第二天的脸色一模一样,婉绣一眼看得清楚。    “玉姑姑点了头,说我回来歇会,晚些把东西收拾着就搬去慈宁宫。”芳雯爬上了炕,眼里亮晶晶的,神色飞扬。    未成年加班熬夜还要感恩戴德,更诡异的是自己产生了与有同焉的骄傲感!    这万恶的君主封建,磋磨人的实力让人跪服不已!    即便如此,婉绣依然难掩羡慕,“那太好了,玉姑姑待你不错,你过去好好做事保不准四五年就能出去了。”    芳雯脸色一滞,微微抿唇,“若是就好了。”    “阿雯你这么好,肯定会的。”    若说进宫唯一的好消息是什么,大概就是宫女出宫的事情了。婉绣以前看过一些杂乱的小说和电视,里面除了金手指的女主角之外,那些配角宫女们大多都要在宫里交代一辈子。幸运的,便是等到二十五岁放出去。    在十六七岁已经做额吉的清朝,二十五岁出去的宫女,哪怕嫁妆再风光,最好的也不过是做继室。    继室多难做啊,底下的嫡出庶出全都是烫手芋头,捧着还是扔了都不好。    好在旗人包衣略有不同,只要是做了主子前得脸的宫女,都有提前放出的机会。尤其是慈宁宫里留下来的都是跟了太皇太后一辈子的老奴才们,芳雯过去只做基本的差事罢了。只要不出差错,这也算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人家不定这么想啊!婉绣想此敛起要恭喜的笑痕,“我还是早点起来吧,顺道去给刘嬷嬷请安。”    “嗯,我先歇会儿。”    提心吊胆了一晚上,虽然只是跟在旁边没做什么,但回来之后一松懈,芳雯也觉得开始迷糊起来。她躺在炕上,看着婉绣手脚麻利的动作出了门,默默地侧过身闭上眼睛。    但愿吧。    一起进宫的同伴都有了出路,婉绣心里不得不急,按捺不住比头一回去见刘嬷嬷还要激动的情绪。也是福至心灵,婉绣刚到院门口就见刘嬷嬷出来了。    “来得正好,顾总管才叫了人说去给皇上磕头。”刘嬷嬷说话轻轻地,脚步没有停顿的往外撇。    婉绣的脑袋低了些,手指紧紧的掐着掌心。    分到乾清宫是一回事,一眨眼就要给皇上磕头做奴才又是一回事。宫里做个被冷落的小宫女太难受,可是太伶俐又怕做错事。也不知道高兴还是恐惧,腿脚竟然有些发软。    随着顾总管的一声跪,更是毫无骨气的啪嗒下去。    刘嬷嬷有些奇怪,皇上日理万机向来朝政为重,奴才们磕头不过小事,见不见都是无所谓的。可是看顾总管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前没进去,只能安静的垂手而立。    站着还好,跪着的就难了。来磕头的奴才不止婉绣一人,宫女大约还有三个,太监有六个都安安静静的跪在门前。    晨起的日出渐渐灼热起来,殿里有君臣相见,婉绣跪在门外毫无遮挡的空地。身上几层裹夹的宫装贴在身上黏糊糊的,脸上晒得发热不说,脑袋上稀薄的遮蔽物让她头顶有种开水滚烫的错觉。婉绣想要挪动一下,却发现膝盖都已经跪的麻木不已。    再说,也不敢动。    这样的感觉,倒比罚抄宫规还要难受!要不,她还是跟着刘……    “狗奴才!”    隔了三尺之外的殿内忽然一声暴怒,口若悬河的好一顿声又随着宫门敞开,压抑的怒骂更是洪亮威严的丢下一句,“滚出去!”    被骂的狗奴才屁滚尿流的爬了出来,嘴里不住的告罪退下。不止如此,方才还站着的所有人俱都齐齐跪下,额头伏地。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落荒而逃的薄底翘头军靴从眼角一划而过,婉绣分明的看着身侧几个宫女几乎五体投地,趴在了滚烫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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