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红

云极很无力。　　　　不完整的魂魄让他的神识时而清醒，时而恍惚……尤其是那鬼差往他的魂魄碎片上施了一道消除记忆的咒语之后，他神识一溃，立即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　　　　不知过了多久，他茫然醒了过来，周围没有一点光，他也不知身在何处，只感觉到整个身体被一种冰冷而潮湿的东西团团包裹着。　　　　他渴极了。　　　　本能促使他贪婪地吸收着身边的水分，直到整个身体变得十分饱涨，直到有股原始的力量奔腾着从他体内呼啸而出——　　　　借着那股力量拼命往上生长，很快地，上头沉重的潮湿东西被他顶开了一道裂缝，几缕温暖的亮光柔柔地照到了他的头上。　　　　熟悉而陌生的畅爽成就感鼓舞了他，云极憋着一口气，努力挣扎着往光亮处不断靠近……　　　　“啪哒！”　　终于挣脱了潮湿物的压迫，他惬意地抖了抖顶端的两片嫩叶，在微暖的阳光下迎风招展。　　　　——我是谁？我在哪？我这是在做什么？　　　　恢复了些意识后，这颗水嫩的小幼苗顿时就陷入了一个让世间生灵纠结不已的永恒问题里。　　　　“咦？昨天才埋下去的种子，怎么今天就发芽啦！”　　冷不丁，有个惊喜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了起来。　　　　云极下意识怯怯地缩了缩头顶的两片小绿叶，只见一个美艳妇人满脸欢乐地捏住他的身子，然后哗地一下就将他连根从土壤中拔了出来……　　　　“……这次从族长那讨来的蔷薇种子还真是不错，赶明儿捎几株给小苞，让她也学着修修花整整草，改一改邋遢散漫的性子~”　　　　*　　　　黄小苞和姜白从狐狸精那搞到两坛子有年头的美酒，经过四处打探，终于在第二天夜半时分寻到了鬼差小刘的踪影。　　　　彼时鬼差小刘正苦着脸从一处山头上幽幽飘了下来，他身边跟着个穿绿衣的小姑娘，哭哭啼啼地扯着他的皂衣袖子不肯放。　　　　待鬼差和少女走得近了些，黄小苞就见绿衣少女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拖着鬼差惊慌地啜泣道：“差大人……您误将别个顶了我的位置，我可怎么办？……呜呜呜，求求您，一定要将我换回去呀！不然我就要永远变成孤魂野鬼了……呜呜呜，我不要，我怕……”　　　　“哎呀！小苔藓，别哭啦别哭啦，俺这不是在给你想办法嘛！”　　　　鬼差小刘对于自己昨晚的失误懊恼不已，因为喝醉了酒，他居然弄错了投胎的魂魄——这个错误对他们鬼差来说可谓非常的严重，要是被城隍爷知道，他不但铁饭碗要砸，而且还很有可能会被打入刀锯地狱，承受无尽割锯的可怕惩罚！　　　　想到这个，鬼差小刘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他猛地抓住小苔藓的魂魄，心里暗暗盘算，在错误纠正回来之前，他无论如何都要稳住小苔藓，不能让她把自己的事说出去……　　　　“鬼差大人！”　　姜白一见鬼差过来，忙带着黄小苞上前套近乎：“嘿嘿嘿，鬼差大人好~”　　　　鬼差小刘抬眼一瞧，只见一个小僵尸和一头虎堵住了他的去路，他飞快地就把小苔藓的魂魄收进了生魂袋中，转而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咳咳，你们是五爪山里的精怪？找俺小刘有何贵干？”　　　　“啊呀，原来是刘大人，幸会幸会~”　　姜白拱着小胖手向小刘作了个揖，笑嘻嘻道：“小的姜白，这位是我的邻居黄小苞——我俩听闻大人新到五爪山就任，特地带了两坛薄酒，庆贺大人到任之喜！”　　　　“你们这也太客气了……”　　鬼差小刘一见酒坛子就有些把持不住，立马对姜白喜笑颜开：“哎哟，这酒闻着就醇香无比，没个三五十年酿造不出来吧？”　　　　姜白故作老成道：“大人真是品酒的行家，这两坛子杏花红酿制的年数不多不少，正好是五十年整~大人如此懂酒，看来这杏花红冥冥中就是为大人您准备的！……虽然两坛薄酒不值什么，却是我们对大人的一点心意，还请大人不要嫌弃，带到路上解解渴~”　　　　“没想到五爪山地界竟有你这么乖觉的小僵尸——”　　鬼差小刘行走阴阳两界多年，当然知道天下没有白喝的美酒：“说罢，无端端送酒给俺，到底为的什么事？”　　　　听到鬼差问得这样直接，一直缩在姜白小身子后面的黄小苞一下子紧张起来，它睁大圆眼怂兮兮的就看向了姜白。　　　　早知它是这幅上不了台面的德性，姜白不由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小脸满是诚恳地与鬼差说道：“既然大人都这样说了，那我们两个也不敢瞒大人——其实我俩今晚来，是想请问大人，您这两天有没有勾到什么奇怪的魂魄？比如说：多了一个魂，或是多了三个魄的那种……”　　　　“多了一个魂，三个魄，那岂不是四魂十魄？简直是荒谬！俺勾了这么多年的魂，从来只知道生灵万物都是三魂七魄，却不知哪个东西竟有四魂十魄的？！”　　　　鬼差小刘说完，心中咯噔一下，似乎有些印象……可是仔细想想，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心中有些不安，不由警惕地盯着姜白和黄小苞问：“你们俩为何跟俺打听起这个来？！难不成，你们曾经见过那四魂十魄的怪物？”　　　　四魂十魄就是怪物啦？　　黄小苞心里不满地嘀咕着：那只是大黑的一部分魂魄而已~要是让这鬼差知道大黑震碎后的魂魄有九魂十二魄，岂不是要把他给吓死……　　　　它心里始终认为大黑多余的魂魄都是跳崖时震碎出来的~　　听鬼差口口声声将大黑称作“怪物”，黄小苞心中不喜，这时居然也忘了害怕，正想冲上前与鬼差理论一番，不料姜白却是抢先一步挡在了它的前头。　　　　“啊哈哈，大人说的对，众生都是三魂七魄，哪有四魂十魄的？”　　姜白弯嘴笑道：“大人明鉴，我俩委实没见过那样的怪物。今日会向大人打听，完全是因为道听途说，心中好奇才跟大人问起的——”　　　　“此话当真？”　　　　看鬼差面色有些不好，姜白赶紧摁下黄小苞的脑袋一齐点头：“当真当真！嘿嘿嘿，其实我俩就是闲的，就是随便问问……要是叨扰到大人办公，那真是我们的不对，还请大人宽宏大量，别和我们一般见识！”　　　　*　　　　鬼差小刘最终没有收下姜白准备的两坛子酒。　　他疾言厉色地警告了姜白和黄小苞一番，嘱咐他俩发现怪异魂魄一定要及时通知他后就心事重重地飘走了。　　　　姜白和黄小苞从鬼差嘴里打探不出大黑的下落，都觉得是白忙活了一场~　　此时东方天际已经开始由黑色变成深蓝，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这会儿肯定来不及去后山打猎了……”　　姜白露出一对小尖牙坏坏提议：“小苞，不如咱们现在回去把我洞里的小女娃给吃了吧！”　　黄小苞甩着尾巴摇摇头：“你怎么还惦记着那孩子，我不是早和你说了不能吃的么！而且刚才我听那鬼差说了，这几天他都会在五爪山巡逻。他是专门勾魂的，你这一动手，不就刚好犯到了他的手上了么！”　　　　“那……要不过一阵再吃？”　　　　“不能吃不能吃！”　　黄小苞见姜白执迷不悟，急的拿爪子直挠他的小脚丫：“没有鬼差，还有五爪山娘娘呢！小白，你修炼到今天这样不容易，可千万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犯糊涂哇！依我看，咱们还是把那小女娃放了吧！”　　　　“真是啰嗦……”　　尽管嘴上不耐烦得很，但是姜白知道小苞也是为他好，不甘地磨了一刻钟的小尖牙后，他终于小脸黯淡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听你的，放放放！”　　　　*　　　　第二天是阴天，黄小苞叼着胖女娃，和姜白一起潜行到了五爪山下。　　　　五爪山下有个小村子叫五爪村，黄小苞估计这小女娃是从村子里走失的，于是把小女娃放到村门口后就和姜白躲到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偷偷盯着。　　　　“娘……娘……呜呜呜，大老虎……”　　　　小女娃这两天被姜白和黄小苞给吓得够呛~　　又因在洞里没有吃的，此刻她一张小圆脸上满是辛酸和委屈，看见熟悉的村门，不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跌跌撞撞就往村子里走去。　　　　——“啊呀！这不是老陈家的小红吗？！前天不是说被人贩子拐了么？！这是逃回来了？？？”　　——“老陈！老陈媳妇儿！快出来瞧瞧！”　　　　村子本来就小，被几个早起劳作的妇人扯着嗓子一通喊，几乎全村的人都听见了。　　　　黄小苞和姜白两双眼睛滴溜溜地盯在小女娃身上，没一会儿，就见一对骨瘦如柴的中年夫妇披着满是补丁的衣服朝小女娃奔了过来。　　　　中年夫妇的身后，还紧紧跟着七八个半大的小孩。　　看那些孩子们，十几岁，八*九岁，六七岁的都有，只是一群孩子都有些瘦弱，看上去经常吃不饱饭的样子。　　　　“小红！……”　　中年妇人捂着嘴满眼的不可置信，她抱着小女娃哇地一声就跪倒了地上：“小红！娘对不起你！娘错了……是娘错了！呜呜呜，以后娘再也不会……再也不会扔下你……”　　中年男子见状，背过身去狠狠地抹去眼中的泪水，沉声道：“小红，爹也有错……要不是今年收成不好，爹……唉！爹不是个东西——我陈大发誓！从今往后，不管日子再苦，我都不会做这种昧良心的事情了！否则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孩子她爹，你休要浑说！”　　　　陈家的一群孩子见他们爹娘抱着最小的妹妹小红哭成了泪人儿，那些孩子也忍不住扑到爹娘身边哇哇地哭了起来。　　　　“呜呜呜！爹、娘，小红饭量大，以后我们哥哥姐姐吃饭时多分一点给她就是了……”　　“是啊是啊，求你们不要再把妹妹弄丢了！”　　　　小红似懂非懂地站在原地，很快被家人们紧紧地抱了起来。　　　　在五爪村其他村民或是鄙夷或是同情的目光中，陈家一家人搂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又哭又笑地走回了他们那间残破的小茅屋里。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黄小苞略微感叹地回过头，拿爪子戳了一下姜白的胳膊：“喂，小白走啦，发什么呆呀？”　　　　“哦。”　　姜白在灌木丛里起了身，忍不住回头又朝五爪村的方向看了眼，他一双大眼睛里此刻竟攒了些许的羡慕之色：“那女娃很可怜么？她再可怜，也有她的家人陪在身边啊……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