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力将白青鸾圈在怀中,手上拿着混元杵细细的研究。杵身看不出什么名堂,又拿起猩红丝绦,那丝绦摸起来凉凉的,质地无从分辨,只觉得软的像云,韧的犹如天蚕丝。正心中感叹,怀中的人猛然挣了一下, ‘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胡力大大吓了一跳,忙不迭将混元杵放在地上,去查看怀中的人。 他以为白青鸾醒了,一连唤了她好几声,自是没有反应。她唇角的血渍看的他触目惊心,心中一急便一把抓住听到动静围过来的鸿天师,厉声喝道:“快来看看她,她怎么了?” 鸿天师自然也无法,忙说:“应该没有大碍的!你当初在幻境中的时候也吐过血,现在不也是好好地。” 胡力将他一把甩开,鸿天师一个屁股蹲摔在地上,气的正要骂他,又想到胡力心情不好,骂的不好动起手来,若是他用混元杵自己定然不是对手。于是又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下去。一抬头看见禾青青噘着屁股,趴在旁边拿舌头舔白青鸾吐在地上的血,心中一口气找到了突破口,便指着禾青青大喝道:“你恶不恶心,竟然喝白小姐的血!” 这话一出,胡力也看过去,心中更是烦恶,一挥手将禾青青从高台上抚了下去。禾青青摔了个鼻青脸肿,疼的哇哇大叫,他委屈的哭诉:“反正也吐出来了,给我喝了又怎么样嘛!干什么就要打人,一个二个的都欺负我……” 胡力听他宛若个小孩子一般哭闹不休,心中烦躁的无以复加。他焦急的问鸿天师:“这次你给青鸾种的什么因,她要怎么样才会醒来?” 鸿天师知道胡力心中火气旺盛,答的不好要引火上身,忙说:“因是我种的不假,却是白小姐提出的。她怕时间太短不能遇见你,或遇见你也没有好的契机让你醒来,便放宽了时间,要求我在婚礼那天以新郎为媒介。我种的因会让她看到新郎是你,她说这样她自能醒来。但到底为什么这样她就能醒来却没细说。” 那是因为她心中清楚要嫁的是姜鹤平,胡力暗忖道。他满脸都是心疼之色,在心中一遍一遍盘算时间。鸿天师问他:“幻境中的事情你清楚,还有几日才是她的婚礼?” “大约还有七八日?” “还要七八日?” 鸿天师在心中暗暗叫苦,知道胡力现在犹如一个炮仗,稍有不慎就会被点燃。他打定主意这几日要同他保持距离,不去言语招惹他,于是悄悄挪远一点,在高台边上盘膝坐下。鸿天师做出一副打坐入定的样子,脑子里却在胡思乱想。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觉得有多饿了。算起来,这次他辟谷也有月余,中间只喝过数次清水。他心中欢喜,扭头看了看抱着白青鸾枯坐的胡力,又扭头看看高台下抽抽噎噎小声哭泣的禾青青,确信这两人此刻都不肯来分享他辟谷成功的喜悦,心中便又有些郁闷。 那边的禾青青只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惦记着白青鸾与他的承诺,不肯就离开,只蜷在高台下守着台上的几人。胡力也难受的紧,他真真是度日如年,不知道白青鸾是不是挨了打,如何就吐血了。他捏住白青鸾的手腕,将内送入她体内探查一番,发现她脉象平稳,并无大碍,这才略略放下心。 胡力这边不好受,幻境中的白青鸾也好不了几分。她本来沉珂已久,这次受了刺激,更是一连数日卧床不起。 水心守着白青鸾垂泪,心中直后悔为什么那日大家都跑了出去。说起来也是冥冥中自有定数,从前府中发放月利,都是她去领了回来再分发给大家。那日二太太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要大家各自前去,拿自己的印章盖了戳方才能领出钱来。她们想着按往常的时间,小姐大约得再睡上一个时辰方能醒来。这时间足够她们来回,便约着一同去了,院中也未留人。谁知等她们回来,竟然屋里空空,小姐不知去哪里了。水心心中焦急,出去寻了一圈也未能找到人,等再回到院子时,便看见胡力将白青鸾抱了回来,后头还跟着气喘吁吁的白火凤。 白青鸾晕倒后半夜自己醒来,请来的大夫也看不出所以然,只说是郁气郁结于心,开了疏肝理气的方子。水心尽心竭力的照顾,可这药一连吃了几天都不见好。中间白火凤倒是来看过白青鸾几次,两姐妹说话,把下人们都撵走。白火凤并不是来瞧病人的,说的话很直接,她对妹妹说:“你也瞧见了,我跟胡公子是两情相悦!你看到的听到的最好是闭嘴,若是四处说去……哼,你也是知道我的性格的!” 白青鸾面色灰败,并不接话。白火凤坐了一回,见她只不理自己,也拿不住她的态度,悻悻的走了。 第二日白火凤又来见她,这次态度柔软了些,也不再撂狠话,胡乱拉扯了几句,又说:“人人都当我在韩家当大少奶奶,似是风光的很,却没人知道,你姐夫他根本就不能……”她想了一下措辞,觉得白青鸾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若说的太隐晦大概是不懂的,便附在白青鸾耳旁小声说:“你姐夫他早年间不检点,常常去花柳之地,也不知染了什么病,房中之事根本不行……你姐姐我也是很可怜的!” 白青鸾见她说的不像话,这等闺中密事也拿出来讲,心中更是厌烦,便拼着力气说:“大姐姐请放心,那日不过是我病好了四处闲逛,不小心走到胡先生院中。后来贪玩逗鱼的时候被那缸中的鱼儿惊了晕倒过去,别的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白火凤见她如此说,一颗悬起的心放下,略略客套了几句便走了。 白青鸾日日躺在帐中,将过去的事情一件一件想来,只不肯把胡力当成那种玩弄感情的人。她想或许是自己会错了意,他帮自己就是善意,是自己想的太多了。然这样自欺欺人的想法,竟不能将自己说服,于是心中日日苦楚翻涌,难过的恨不得立刻就死去。她也会在心中盼望,或许是胡力有什么难言的苦衷,这才与大姐姐纠缠不清。然而就算是有天大的苦衷呢,大姐姐毕竟是已婚的妇人,跟已婚的妇人如此举止亲密,又如何能说的过去。她心中思虑,将所有的可能性翻来覆去的想,理智已有了明确的结论,偏情感上不肯决断,总留着一丝侥幸。然而这许多天过去,胡力竟一次也没来探望她。 到了成亲那日,她勉强能撑着坐起来。水心服侍她更衣,给她戴头饰的时候,觉得凤冠太重,不肯给她放上去。白青鸾勉力笑着说:“一辈子也就成亲一次,哪怕是明日就死了,我也要美美的嫁过去。快快将凤冠给我戴好!嗯,我这脸色有些蜡黄,再将水粉胭脂给摸得多些!” 水心在一旁心疼的要哭了,可这大好的日子,如何能哭。少不了打起精神来装扮小姐。 大红的喜轿抬到姜家门口。水心隔着轿帘提醒白青鸾说:“小姐,新郎官踢轿帘来了!” 白青鸾心中一惊,姜鹤平已然去世,姜家不知找了谁来替他成亲。待眼前一亮,轿帘被猛踢了三下,接着有人掀开了轿帘。媒婆塞给她一条红绸,正要将她扶出来时,她听见一个声音说:“让我来!”白青鸾只觉得五雷轰顶,那声音那么熟悉,日日在她脑中回想。一只白净的手伸进来,根根手指匀称修长,那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轻轻拉了起来。她心跳如鼓,不可能,不可能。低头盯着紧紧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她捏紧拳头,掌心全是汗水,终是没忍住,一咬牙猛地抬手拉掉了自己的盖头。面前的胡力穿着一身大红的绸缎衣裳,眉眼里全是笑容。 白青鸾惊惧的问道:“你是谁?” 胡力笑意更深,“你道我是谁?” 她用力甩了一下手,未能将他的手甩开。白青鸾扭头哽咽的问站立在一旁的水心,“水心,我要嫁的人是姜鹤平,对吗?” 水心抢上来要重新给她盖上盖头,她小声嗔怪道:“小姐,糊涂了,您要嫁的人是胡公子呀!” 白青鸾朝后退了一步,这次没有什么黑色漩涡,她在醒来的前一刻,连灵魂都在颤栗!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婉转低喃:“这不可能,我嫁的是姜鹤平,是已去世的鹤平哥哥!” 白青鸾嘤嘤哭泣着醒来,胡力既惊又喜,又怕惊扰了她似的轻轻唤她:“青鸾,青鸾!” 白青鸾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长相与梦境中相差甚大的胡力怔住了。胡力欢喜的要疯了,他紧紧将她搂在怀中,欢喜的说:“太好了,你终于醒来了!” 白青鸾脑中浮现出他搂着白火凤的一幕,不由自主就伸手推拒他。胡力何等敏锐,立刻就感觉到她身上的冷淡。想来入幻境以前他们也是客客气气的,何曾这样亲密过。于是就讪讪的松开手,但面上还是灿烂的欢喜,止不住关切的问:“前几日你吐了血,今天醒来又很伤心的样子,是在幻境中发生了什么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这一连串问题问出来,也不等白青鸾回答,又说:“啊,你都饿了这么久了,肯定难受的紧吧!”说完从乾坤袋中掏出些糕点和水来,“要不要先喝点水吃些东西?” 听到动静的禾青青和鸿天师也围了过来,鸿天师一看到那些糕点,眼睛都要绿了。有白青鸾在,他不怕胡力行凶,便朝胡力喊道:“吃的快收起来,快收起来!”心里面抗拒着吃的东西,鼻子又翕动着去闻味道。胡力瞥了他一眼,“你又不吃素,矫情个什么劲儿?” 鸿天师朝后退两步,“哈,我饿了这么久,素食算什么,若石头有肉香我都能吃一大块!” 胡力满身满心沉浸在白青鸾醒来的喜悦之中,听鸿天师这么讲便笑了,这一笑英俊的面容更变成了颠倒众生的模样。白青鸾看着这张与幻境中不同的面容,艰难的问道:“胡公子,那幻境中的不是你,也不是我,对不对?” 胡力一怔,料想在他离开后幻境中定然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拿捏不准,若顺着白青鸾说幻境中的事情都是假的,那么他们患难与共的甜蜜时光也将被一概抹去,但若说是真的,谁知道他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眼下看她如此纠结,若自己不说个结论出来怕她会一直执着于此,胡力思量再三方才道:“幻境中的事情旨在迷惑我们的心智,让我们误以为过得是真实的生活,从而好陷入其中不能醒来。我只知道你没来的时候我见到的你不是你,我离开之后,你见到的我不是我!但……”胡力定定看着白青鸾的眼睛,那么饱含感情又真诚的说:“但我们都在的那段时间,我是我,你也是你。所有的感觉都是真的!” 白青鸾听完他这一席话,眼圈都红了。她想胡力说的也不错,心中的疙瘩慢慢抚平,到此时方才带着一丝喜悦的说:“吁,太好了,咱们都醒来了,都好好的!”说完看到身边的鸿天师和禾青青,又浅浅一笑,“这次多亏了鸿天师和青青,若没有他们二人,可寻不着你也不能救你出来!” 鸿天师听她说这话,便哼了一声,道:“白小姐,也就你领我们的情,胡力仗着自己得到混元杵,对我们凶的紧呢!” 一旁的禾青青也极是个会看脸色的,他虽不谙世事却也知道胡力待白青鸾与众不同,便在一旁使劲点头,表示赞同。 胡力看着二人控诉自己,哭笑不得的问:“我何时仗着混元杵欺负你们了?” 鸿天师又极大的‘哼’了一声,心中腹诽,你是没仗着混元杵,我们可害怕的紧。看他们斗嘴的样子,白青鸾心中渐渐放松,是了,不用过多计较幻境中的事情,先不说她不信胡力跟大姐姐有一腿,就连幻境中的胡力长得样子也不同于面前真实的胡力呢!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话,无论胡力如何追问,白青鸾始终不肯讲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胡力见她坚持,也爽快的将话题撂开。在白青鸾吃糕点喝水的功夫,胡力将混元杵的事情讲给她听。白青鸾一听很欢喜的说:“这一场磨难竟还有这样的收获,果然是有因有果的。胡公子,恭喜恭喜!” 鸿天师为了巩固辟谷的效果,在白青鸾吃糕点的时候躲到了高台的下面,禾青青心中惧怕胡力,见鸿天师走的远了,便也自觉的跟着鸿天师走去了石台下面。胡力背过头去,见他二人都走的远了,便趁白青鸾低头咬糕点的时候,附在她耳边说:“青鸾总叫我胡公子,听着怪生疏的。我虚长你几岁,不如今后你就叫我胡大哥或力哥吧!” 白青鸾耳廓感受到他喷来的热气,先羞红了脸,等听完他讲的内容,更是羞的不敢抬头。胡力见她低头不语,正想着是不是自己唐突了的时候,白青鸾低低‘嗯’了一声。胡力心中欢喜,若不是白青鸾一手拿着糕点,另一手拿着水嚢,他大概就要激动的上前握住她的手了。 待白青鸾休息好了,禾青青期期艾艾的围过来,“姐姐,你答应我的事情不会反悔吧?” 白青鸾见他憋了这许久才问,笑着说:“当然不反悔!我这就跟你去救你妈妈!” 胡力已听白青鸾说过此事,心中也不反对,但还是拉住白青鸾对禾青青说:“你曾说这里是兽钮山兽钮暗河,又跟青鸾讲这里是灵禾地宫,两者都对不上。禾青青,你该不会是骗我们吧?” 禾青青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忙说:“我没有骗人!这里确实是兽钮山兽钮暗河。灵禾地宫便是这山中暗河之上的一处宫殿,咱们现在便在这宫殿的祭祀主殿之中。这灵禾地宫的修建之人同这混元杵一样,上不可考,只是最近这上千年来一直被罔象霸占着!” “那你们都是什么人?”鸿天师打断他问道。 “我们便是那兽钮暗河中的禾鱼,因一直在地底生活,就算炼化成人形也不能见太阳光,只有吸食了纯净的人血才能消减身上的光芒,真正幻化成人型,在世间行走!”说到此处,禾青青声音低下去,“我们不能出去,外面的人又进不来,偶然进入的人血液又未必纯净,所以这几千年来,都没有一条禾鱼离开过这里。我们禾鱼寿命极长,但再长也终有尽头。到尽头之时还未食过人血,便是灰飞烟灭,再不能轮回转世。我妈妈已经昏睡了十余年了,再这样下去,离灰飞烟灭也不远了。只要姐姐的一滴血就好,给妈妈喝下去一滴血,她就能醒过来。哪怕不能修道成仙,只要经历人世间的生老病死,就能转世轮回。下一世不用再做禾鱼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暗河之中。” 白青鸾听完这一席话,把禾青青搂入怀中,轻轻的问:“只救你妈妈么?其他的禾鱼怎么办?” 禾青青闻言一喜,还未说话便听见鸿天师在一旁嗤笑道:“白小姐,咱们掉下来的时候,那潭中岂止有成百上千条鱼,若是一条鱼给一滴血,就算把你抽干了也不够哇!” 胡力一听不干了,将禾青青从白青鸾怀中拽出,瞪着眼睛说:“说好了的,只救你妈妈,旁的可不管了!” 白青鸾还要说话,禾青青连忙点头,“自然只让白姐姐救妈妈!等我们能去人间,自然能找到血来救族人。再说能去人间的禾鱼需得先修成人形,这也是很难的。我的族人虽多,却也只有四五个修成了人形。” 白青鸾闻言便说:“去到人间,切不可为了血液随便取人性命!” 禾青青更加卖力的点头,“那是自然,想法子取上一两滴就好,不会害人性命!” 白青鸾笑着说:“那好,咱们救你妈妈去!” 胡力不放心,让禾青青和鸿天师走在前面,他则紧紧握住白青鸾的手跟在后头。白青鸾挣了两下没挣脱,心中也欢喜,便红着脸由他牵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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