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心回到车厢里,压低了声音眉飞色舞的描述王安的狼狈样子。“小姐,那王安额头上好大一个包,鼻血都淌出来了。还有还有,估计他手肘磨破了皮,在哪儿撩开袖子看呢!”又转头对胡力说:“胡公子,你好生厉害!” 胡力只是对着白青鸾笑。白青鸾不肯看他,叹一口气说:“你的气儿顺了,马儿却要遭殃!”话音刚落,就听见车厢外头王安‘啪啪’的甩鞭子,马儿嘶鸣着刨蹄子,猛的拉动马车奔跑起来。只听王安在外头骂道:“不长眼的老畜生,总要打的你服气为止!” 水心一吐舌头不好意思的说:“待回去后,我定准备最好的草料去看它去,决计不让它白白挨了打!” 胡力笑着说:“对马儿说话也不是回回都能管用,水心姑娘今后切莫再用了!” 水心倒也是个憨直的,并不追根问到底,爽快的答应下。白青鸾一味低着头不再接话。水心和胡力聊得来,她问一句,胡力答一句,时间倒也过得很快。突然马车停下来,车里的人俱愣了一下。王安撩开帘子说:“胡公子,快要到白府了,您要不要先下了?老儿是怕在白府门口撞上其他人,没得惹些麻烦出来。” 这王安老儿收了钱,办事倒也妥帖。胡力忙谢过他,说:“老丈想的周到,我这就下去!”说完便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车厢外,挣着跳下了马车。落地一个不稳,又‘唷’的叫一声,斜斜的坐在了地上。 白青鸾坐着没动,水心却忍不住挑了帘子出去看。王安正扶着胡力起来,只见他脸色惨白,面露痛苦之色。水心不忍心,回头看小姐,正看见白青鸾也看出来,在哪里打量胡力。水心忙说:“小姐,胡公子脚伤的厉害,好像走不了了!” 白青鸾站起来朝外头看了看,马车停在西大街的米酒铺子门口,隔着白府只还有一条路口。这条白日里繁华的大街,此刻冷冷清清,但家家户户门廊下都挂着灯笼,照的石板路面亮堂堂的。她便说:“水心,不如我们下去,只不过还剩一条路口,走回去即可。让王安送胡公子回去。” 胡力一听,忙说:“那怎么行!自然是送白小姐回去,我这点伤算什么,老丈快送小姐回去吧!” 白青鸾见他额上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想必是疼的,并不像装假的样子,便又推辞了一番,拉了水心要下车去。胡力自然不肯,两人便来回的推却。王安在一旁等的不耐烦,便说:“算了,算了,我多走些路,绕到后门去,先送了胡公子从西角门进去,再送小姐吧!” 这个折中的法子倒也妥当。众人上车坐好,胡力朝白青鸾行礼,谦恭又儒雅的说:“多谢小姐!此大恩小生日后定寻机相报。” 白青鸾不说话,水心瞧着自家小姐一路上都兴趣缺缺,许是因为马儿挨打不高兴。她此刻满心对胡力都是敬佩,不想他不自在,便接过话头笑着说:“公子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这算什么大恩!” 胡力说:“车载之恩不算大恩,那救命之恩呢!若不是小姐施以援手,小生只怕现在还挂在溪岸上呢!” 水心道:“我倒忘了这个了!”她推一推白青鸾,说:“这是大恩,对不对,小姐?” 白青鸾本不预加入他们的你一言我一语,被水心迫着方道:“不过是顺手的事情,于我们也没有损失,算不得大恩!” 胡力道:“小姐宽厚仁慈,不跟小生计较。但胡力却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辈……”话还没说完,只听王安‘吁’了一声,拉停了马车。“到了?”水心吃惊的要撩开车帘,却听见车厢外闹哄哄的,光亮袭来,似有好多人举着火把围拢了过来。 白青鸾心道不妙,还来不及反应,已有人站在车厢前干巴巴的说:“二小姐,老太太在这里等你多时了!” 白青鸾听出这声音是奶奶房中申大娘的,心中一惊。知道今天晚上的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心下便慌乱起来。她下意识的四处瞄了一下车厢,确认没有地方能将胡力藏起来,几不可闻的叹一口气,起身下车。水心没想到白家老太太会亲自堵在门口,还是后门,已经吓傻了。她拽住小姐,呐呐的问:“小姐,怎么办?若是老太太看见胡公子在车上,一定会生老大的气!我,我……” 白青鸾安抚水心,“别慌!我们清清白白,不过就是同乘一车罢,让奶奶骂几句,出了气就好了!”白青鸾这话说的自己都没有底气。未出阁的老姑娘跟陌生的男子同乘一车,这事到了白家老太太那里是大是小全凭她的心情。可今天晚上她能熬着功夫守在门口堵她,便知小不了。 下车时,白青鸾回头看了看胡力,他低头坐着未动,脸上半分表情也无,既不惊慌也不羞赧,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白青鸾心中叹一口气,戏曲中讲女子之心难以揣测,这男儿之心何尝不是一样呢! 水心扶着白青鸾下车,看见后门口老太太杵着拐杖阴沉着脸,周围乌泱泱围着六七个个老妈子,都是老太太的心腹,一个二个全都杵着棍子拿着灯笼,这阵仗先吓得她腿软了。白青鸾拉着水心朝着老太太跪下,轻轻的说:“奶奶,青鸾回来晚了,自该亲自去坳松园领罚!带累奶奶到门口等着,青鸾万分难安。只恳请奶奶千万不要生气,若气坏了身子,青鸾如何能过得去!” 任白青鸾一番告罪求解的话讲完,白家老太太只黑着脸不做声。王安在一旁看好戏,他改了主意,此刻也不顾收了胡力银子,唯恐不能火上浇油,便对申大娘努努嘴。申大娘素来跟他很熟,立刻会意,猛的上前一步,掀开了车帘。一看到车厢中静坐不动的胡力,她大声嚷嚷道:“哎呀,老太太,二小姐在车里藏了个男人呐!”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申大娘早已认出胡力来,放在平日也会叫一声胡公子,此刻却假装不认识一般声色俱厉的大喝道:“出来!” 胡力慢慢扶着车框出来,费力跳下车厢。在四周明晃晃的光亮下,他郎朗的说:“我脚受了伤,二小姐不过好心载了我一程。老太太若是要把这当成家丑来办,那也请先入了府再说,难不成要让着一条长街上的人都看了笑话去吗?” 这几句话说的不卑不亢,甚是漂亮。白老太太陷在褶子里的眼睛发出精明的光,她素来干脆利落,不过思考了几秒钟便声如洪钟的说:“都跟我进来吧!”说完便转生朝屋里走去。 一众老妈子跟在老太太后头,竟然没有一个过来扶跪在地上的白青鸾。胡力一瘸一拐的抢过去,握住白青鸾的肩膀将她扶了起来。这简直太唐突了!白青鸾甩开他的手,余光瞟见一旁的申大娘,见她一副了然的神情,心中暗道糟糕,这下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进入府中,也不待老太太发话,白青鸾已自觉的跪在了院中的青石板上。早有仆佣搬了椅子来,申大娘扶着老太太坐下,老太太把手里的拐杖递给她,这才发话。“素来我对你也是严格的,即便如此,你还是不知检点,不守规矩。大清早招呼也不打一个就疯去流云庵,及至天黑了也不知归家。挨到现在回来了,又跟个男人同乘一车。堂堂白家二小姐,外头早已疯传你毁了容,难不成还要毁了名声才高兴!” 这一通罪名列出,犹如扣了巨石下来,压的人喘不过气。白青鸾不敢接话,心中却想,早上去奶奶屋中请安,明明请示了去流云庵的事,现在又说不打招呼,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回嘴是断然不可得,那无异于火上浇油。按照以往的经验,只有沉默受下,让奶奶的火气发完,才能早早结束。 老太太看一眼跪在院中谦恭有礼的白青鸾,冷哼一声,又说:“总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这样低声下气的做给谁看?若是有这么听话又为何常常惹的我生气?就你这个样子还指望有出阁的一日,我看趁名声坏掉之前早早学你娘,入庵中当姑子去吧!” 老太太一席话简直是要将人逼死。听她提起娘亲,白青鸾双手死死绞住衣襟,尽量保持住低眉顺目的表情。水心眼眶里充满泪水,自家小姐被亲奶奶侮辱成这样还只能扛着,真真让人寒心。 老太太还要再说,胡力从白青鸾身后围着的仆佣中站出来,到白青鸾身边跪下,对着老太太就深深做了个揖。“老太太一番话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二小姐好!您的担忧也是大有道理的。今日小生坏了小姐的声誉,愿为此负责。请老太太成全,将二小姐许配给我吧!” 院子里人人皆倒抽了一口凉气。白青鸾惊的扭头看胡力,只见他神色镇定,面容真诚,浅笑回望着她。这一番对视看到老太太眼里,没来由的厌憎。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装聋作哑的功夫早就是一流。自动把胡力的话跳过,对身边的申大娘说:“这位胡公子我见过,是景洪老师胡先生的孙子。他怎么还在这里,差人送他回去吧!” 胡力一听忙抢着说:“老太太,请将二小姐许配给小生!请将二小姐许配给小生……”他语速极快,不停的说,不停的恳求。几个老妈子上来拉他,他挣扎着跪在那里,怎样都不肯起身。 老太太突然就想起了当年大儿子要娶柳絮,也是这般跪在地上给自己磕头。她心中一阵刺痛,面上却笑了笑,说:“胡公子一片丹心可鉴日月,只可惜已经晚了。我们青鸾已经定了亲,下个月就会出阁!” 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白青鸾猛地抬起头,惊诧的问:“出阁?谁出阁?” “谁?”这次接话的是申大娘,“这府上难道还有第二位叫青鸾的小姐?姜家已经送了聘礼来,就堆在你的院子里呢!老太太体恤你是个孤女,说许你将那些聘礼都带回姜家去做体己!” 白青鸾骇的脸都白了,身体抖的像风中的蒲柳,再也问不出第二句话来。水心已然哭出声,申大娘呵斥她,“水心,你是死了老子还是死了娘!你们小姐大喜,不欢欢喜喜的,却哭什么?” 水心呜咽着说:“若小姐嫁去好人家,水心自然欢喜,可那姜家大少爷身体羸弱,每年都传出好几回快死的消息。当初大老爷就是因为这个才花了那么大的功夫,不惜跟姜家翻脸也要退婚。这些年嫁去姜家冲喜的姑娘大概也有两三位了,总也是不成的。当年撕破了脸皮,如今又将小姐嫁过去,这不是将她送到火坑里吗?” 老太太呼出一口气,气愤的说:“闭嘴!你这个丫头,是谁惯的你这样没大没小的?难不成就你想的周到?我们一个二个都成了害你家姑娘的罪人?什么撕破脸皮,撕破的脸皮也能再粘上!”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也许我们青鸾旺夫,她一嫁过去,姜鹤平的病就好了也未可知。现在操的哪门子心!” 水心见老太太的话好没逻辑,便也不顾长幼尊卑,索性撩开了说:“那万一好不了呢!世上传闻,姜家老太太疼爱长孙,那些嫁去姜家冲喜没有作用的姑娘日子过得十分凄苦!若小姐嫁过去那姜家大公子还是不好可怎么办?” 老太太闻言冷冷一笑,“那就全凭各人造化吧!” 白青鸾虽然知道奶奶一贯对她面硬心冷,如今更是连虚与委蛇的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便知再难挽回,心中绝望至极!想起刚才进门她扣过来的不受妇道的罪名,不由得扭头看了看身边兀自还在震惊中的胡力。这一看之下,觉得他果真俊美非凡,便隐隐后悔不曾真的跟他有点什么。也许有点什么就不用嫁去姜家了吧!这念头一出,白青鸾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握紧拳头,指甲都掐进了肉里。这可是什么浑话胡话呀! 她脸上血色尽失,一阵白一阵青。身边的水心早已哭的趴在了地上。老太太目的达到,便说:“看你也是要出阁的人了,今天的事情我也不与你计较!从今日起你便不要出门了,安心准备出嫁吧!” 白青鸾跪在地上要磕头谢恩,不期身边的胡力一把将她抱住,他神情激动的说:“老太太,老太太,求你成全我们吧!我和白小姐两情相悦,您怎忍心将我们拆散!” 白青鸾头昏昏沉沉,她心中叹息,好好好,这下她不守妇道与胡力有染的事情算是坐实了。有人上来拉扯胡力,他抱的很紧,几乎将她紧紧嵌入身体。白青鸾动也不动,任由他抱着她与旁边的人推搡。乱哄哄的嘈杂中,听见胡力在她耳边说:“寅时初刻,后花园月洞门的三角梅下!”终于有人将他拉开,因敬着胡老先生是鸿学大儒,也没对他动粗,自将他拖走了。 老太太气的要命,心中算计要如何处置白青鸾。想来想去,末了说:“果然是柳絮的女儿,竟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我也乏了,管不动你了,等你去了姜家,自有姜家的人替我管教你!”又招呼身边的老妈子,“送二小姐回去,这几日不用来请安,免得我见了烦心!” 水心被刚才的事震的魂不附体,给老太太磕了头,将同样木木讷讷的小姐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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