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海山用尽解数四处打点,奈何韩家也不是吃素的。主办此案的府衙左右为难,都是城中大户,谁也不能得罪,最后也只能是给白火凤换个好监舍,并尽力让她在狱中饮食上不吃亏。夜里白海山去探监,不过是匆匆见了一面。大侄女哭的梨花带雨,平日的伶俐泼辣劲儿半分都没有了。时间紧迫,白海山要她说句实话,事情的真像是不是韩家陈述的那样。起初白火凤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也交了底。白海山浑身发冷的从狱中走出,杀人是事实,他一点法子也没有,要怎样回去跟母亲交代。 胡力一行三人站在韩家大门口。高大的门牌上挂着白绸布,两旁的屋檐下两个硕大的白灯笼把门口的大石狮子照的明晃晃的。乌沉沉的大门紧闭,当真是一片愁云惨雾。三娘轻移莲步朝大门走去,胡力叫了声,“不可!”但还是晚了,两只大石狮子猛然跃起,强健的躯干腾空,前爪伸出锋利爪子,兜头朝三娘抓过去。三娘没有防备,加之她是狐狸之身,本就惧怕狮子,也不施法,本能就要跑。奈何她的速度如何快的过狮子,两只狮子左右夹击,已堪堪袭到她的面门。 三娘一声尖叫,只觉劲风刚烈的刮向面庞,她在心中暗道:“完了,完了!”那风却直接吹过了脸庞,消失在惨白的烛光中。胡翼知一屁股坐在雄狮子头顶上,大口喘息着摸了一把头顶的冷汗。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拿黑布蒙住了两只狮子的头,三娘不死也要毁容,到时候怎么向终南山狐狸洞交代。 胡力怀中抱着黑猫,冷冷的说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胡三娘被骂的哑口无言,她慢慢退回到胡力身后,嘟囔着说:“人家第一次出山嘛!真要打起来我未必就会输!”东篱飘在半空中,他刚才受了惊吓,身上咋咋呼呼喷出许多光线来。胡力伸手将东篱从头到尾撸了一把,将他又变回了寸长的小人。东篱吁出一口气,一下子钻入胡力的袖中,再不肯出来。 胡翼知是个老成的,他说:“韩家的石狮子是开过光的,不光是摆设,成了镇守家宅的灵兽。我们要小心些,说不定府里也有古怪。” 胡力点点头,对胡翼知说:“你去看看,有没有贴门神!” 胡翼知从袖中取出一张白纸,三下撕成个小人,口中念咒,末了喝一声‘去’。那小人便直直朝着大门扑跌过去,噗的一声粘在门板上。白纸小人在门板上游弋,过了片刻便从门缝中钻了进去。只听咔咔一阵响动,小人从里面推开了门栓,打开了大门。 胡翼知招手收回小人,颇有些奇怪的说:“竟然没有请门神!到省了我们许多功夫。” 胡力抱着黑猫当先朝里走,韩家处处挂着白绫,廊下几步一个白灯笼,每个通道的入口地上还点着手臂粗的白蜡烛。 三娘没见过人间白事,对地上的白蜡烛好奇的不得了。刚才出了丑,她暂时在胡力面前输了气场,不敢去问他,便悄悄问胡翼知,“老蚌,干什么地上要点白蜡?” 胡翼知答道:“这韩家少爷是少年亡故,又是暴毙,加之死的时辰不太好,游魂不肯宾天,这是找了高人给他划了道,请他出府呢!” “那他要是不肯走呢?” “绑也要绑走的,不然家宅不宁啊!”说道此处,老蚌问胡力:“胡力,这韩家少爷死了也有好几天了,走了没?” 胡力吸了吸鼻子,“死撑着不肯走呢!” 胡三娘兴奋的不得了,“在哪里?在哪里?” 胡力白她一眼,手轻轻安抚怀中黑猫,径直朝灵堂走去。 灵堂里有两个小厮在值夜,一边烧纸,一边打哈欠。天气虽然不热,但韩家少爷死了也有几天了,香烛的味道盖不住,中间隐隐有了腐败的臭味。三娘厌弃的抽出帕子捂住嘴巴,“都快腐坏了,怎的还不下葬?” 胡翼知说:“阴阳先生算的吉时在后天。” 正说着,只见胡力眼中精光一闪,怀中的黑猫顿时‘喵’的一声凄厉叫唤,全身黑毛炸起,像一股闪电,朝着灵堂中间黑底描着朱漆的棺材激射而去。灵堂里的两个小厮被突然的变故骇的魂不附体,两眼一翻,双双晕过去。 那黑猫蹲坐在棺材顶上,一声接一声凄厉惨叫。三娘是跟过来看热闹的,搞不懂胡力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只觉得这猫叫的难听,鸡皮疙瘩簌簌掉落了一地。她激动的问:“老蚌,不怕把人招来?” 胡翼知答的爽快,“就怕他们不来?” 正说着,胡力对胡翼知说:“你快施符咒,请生魂入体!” 胡翼知忙从怀中抽出一张纸,这次是张黄表纸,用朱砂画了符。他双手掐莲花决,那符咒凭空飘起,化作七个光点朝棺材射去。院子里不知何时起了浓浓黑雾,从地面漫起,越积越厚。胡力暗道不好,对胡翼知说:“老蚌,韩家大少爷魂魄回来了。他大概是化了厉鬼,循着肉身的味来了!” 胡翼知额头起了细密的汗珠,他忙问:“那怎么办?” “你专心起尸,其余的交给我!”胡力双腿盘膝坐下,从怀中掏出拇指大小的一只玉葫芦来。小小一只玉葫芦,却仿佛能装天地,塞子一拔开,那黑雾就‘嗖’的被吸了进去。 三娘忙问:“那我干点啥?” 胡力说:“你跳上墙头,看见韩家有人过来了,就布个阵儿困住他们。” “小菜一碟!”三娘说完飘上墙头,蹲坐在屋脊上。 过了片刻,胡翼知双手平举收工,对胡力说:“好了,符纸做的魂魄已经进入身体各位,大概用个三五天不成问题。” 胡力把最后一丝黑雾吸入葫芦,塞上盖子站起来,招呼墙头上的三娘,“收了阵法,撤!”说完便隐身而去。 三娘和胡翼知紧跟其后,霎时消失的无隐无踪。灵堂外乌压压聚集了好多韩家的人,此刻都如梦初醒一般,不知刚才为何就陷入了一片浓雾之中。有人怪腔怪调的喊了一声:“鬼打墙啊!”紧接着就是一阵惊呼尖叫。韩家老爷到底有长者风范,大喝一声:“都给我闭嘴!”拥着的下人们纷纷就住了口。 棺材上的黑猫早就不叫了,睁着一双莹亮亮的眼睛瞪着一院子的人。韩老爷指挥管家,“你去,把黑猫抱下来!” 管家不肯前去,又指派了身边的一个小厮。那小厮战战兢兢的走上前去,刚走到棺材跟前,只听黑猫又一声凄厉惨叫,‘嗖’的跳下棺材不见了。小厮吓得魂不附体,两股战战,像被施了定身咒。正此时,还未订钉子的棺材盖子嘎嘎响了起来。一院子的人都屏息静气,吓得连逃跑都忘记了。棺材盖子被慢慢推开,只见死去几日的韩家少爷从中坐起,脸色灰败,口吐人言,“爹,你们在干什么?” 黑夜中的寂静仅仅维持了几秒钟,紧接着满院子的人鬼哭狼嚎四散逃窜。韩家少爷穿着入殓的崭新绸袍从棺材里爬出来。他有些站立不稳,踉踉跄跄的跌了一跤,恰好跌在原在灵堂中值守的小厮身上。两个小厮悠悠醒来,入目是自家少爷白的像纸的脸,这一吓连哼都没哼一声又晕了过去。 然而惊吓是不持久的,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韩家少爷身上时,所有人惊奇的发现,原本眼眶凹陷,嘴唇灰败的少爷渐渐恢复如常。阳光像颜料一样涂抹在他身上,于是嘴唇红润了,黑圆圈消失了,连皮肤也变得饱满有弹性。不过一顿早饭的功夫,全城都传遍了,韩家死了几天的少爷又活了过来,连胸口的刀伤都没有了。白火凤杀人案终于有了新的转机。 韩老爷坐在椅子上喝茶,看儿子对着一桌子食物狼吞虎咽。管家在门口探头探脑,对着韩老爷直招手。韩老爷见儿子专心食物,根本无暇他顾,便慢吞吞踱步出了屋子。 管家拉了老爷到廊下,悄声说:“老爷,去青城观请鸿天师的下人还没有消息,大概下午能回来。城东的阴阳师王胡子到是请来了。” 韩老爷眼睛一瞪,“那还不请进来!” “王胡子在门口要利是钱,我不敢擅自做主!” “他要多少?” 管家竖起三根手指头。 “三锭银子?” “不,是三锭金子!” 韩老爷恨恨的骂了一句,“死瘸子,坐地起价!”他双手背在背后,从窗户里看见儿子已经吃掉了两只鸡,一摆衣袖,“给他,给他!赶快让他进来!” 王胡子是个瘸子,据他自己说他年轻的时候也不瘸,是窥测天机太多受了天罚才慢慢瘸的。城里的人都没见过他年轻的样子,这话也就无从考据,但他捉鬼除邪很有一套,在城里很有些名气。 王胡子穿着一身腌渍青布袍子,胡子拉碴的很不修边幅,看起来不像个有道行的人。管家领着他到了正屋,他也不跟韩老爷招呼,‘咦’了一声,便朝圆桌旁的韩少爷走去。韩少爷终于从食物中抬起头,响亮的打了个饱嗝,舒服的叹道:“可算是吃饱了!”王胡子和他对上眼,韩少爷认得他,愣了一秒钟,便扭头气愤的说:“爹,你当我是鬼吗?找这个臭瘸子来算计我!” 王胡子左手快如闪电,朝着韩少爷眉心一指,一股大力弹回来,他被弹出好几丈远。王胡子哎哟哎哟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韩老爷说:“韩老爷,韩少爷根本就没死过嘛!这么厉害的生魂,不可能是邪气入体。你们有钱人不能这么消遣人,幸亏我刚才只是试探,若是用了更厉害的术法伤了韩少爷,那我另外一条腿也要赔进去了。” 儿子没死过!韩老爷一听大喜,忙问道:“王胡子,你说的可当真。那日我儿子确实流了很多血,气绝身亡啊!” 王胡子在椅子上坐下,管家奉了茶来。王胡子浑身臭烘烘的,韩老爷强忍着听他说话,“这就要问令公子了!” 韩少爷喝了一气茶水,心满意足的站起来走了两圈,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说:“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就是做了个梦,梦里头被两个差役扭着赶路,走了好几天在一个大城里碰到一个金甲神人。那神人拦住我们,说差役抓错了人,让放我回去。然后就醒来了!” 王胡子听后连连点头,“这就对了,令公子命数未到,遇到贵人,救回了性命。韩老爷恭喜恭喜啦!” 韩老爷大喜,又拿了一锭金子给王胡子,让管家送了他出去。没有外人在,韩老爷问儿子,“那晚上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少爷有些不解,“哪天晚上?” “那天晚上啊?你被丁一刺了一刀的那天晚上。” 韩少爷如梦初醒,他起身关上门栓上窗,对自己的爹爹说:“现在是不是火凤和丁一都关在牢里了?爹,你快去销案,把他们弄出来。” “销案?”韩老爷浓眉倒竖,“不可能,那你就白死一回啦!” 韩少爷从活过来面色就从从前的小麦色变成了豆腐色,此刻那苍白的面上渐渐起了一层红晕。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看着鞋尖,扭扭捏捏的做出害羞状。 韩老爷几时见过儿子这样,惊的差点摔了手中的茶盏。 韩少爷说:“父亲,您要不把他们弄出来,儿子恐怕还得死一回。” “此话怎讲?” 韩少爷一开始怎样也不肯说,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让韩老爷去销案,放了白火凤和丁一出来。韩老爷也是个倔的,无论儿子怎样说,就是不肯。韩少爷最后无法,只能老实说,“父亲,其实……其实儿子喜欢男人。丁一就是我的相好!” “什么?”这次韩老爷不止眉毛竖起来,连头发胡须都吓的根根竖起。 韩少爷一鼓作气,继续说道:“儿子时常带□□回家,其实为的是掩人耳目。火凤是知情的,一直为了我和丁一打掩护。那夜是儿子跟丁一完的太过了,才被误伤的。” “可是,你不是带了人去捉奸吗?” “没有,当时是新得了几个小厮,我看着喜欢,让他们等在院子外头,想让丁一看看。后来玩的高兴就忘了。再后来就出事了!” 韩少爷一篇话漏洞百出,但内容太过骇人听闻,韩老爷来不及细想,气的一口气上不来,向后一倒晕厥了过去。等韩老爷再醒过来的时候,管家守在床前。他悠悠的问:“少爷呢?” “刚才还在这儿守着呢!现在是午饭时间,我让少爷先去吃了饭再来!老爷,少爷这次醒来,我看倒比从前孝顺了许多。您晕过去,他紧张的什么似的!” 韩老爷胸中有苦难言,思索了半天,还是决定把儿子的话对心腹管家和盘托出。管家听完也是一脸惊骇状,但事情最怕捕风捉影,想起来少爷把丁一当做心腹,确实同进同出,就连嫖妓也是一同前去。若说他们之间有点什么也是有可能的。 韩老爷见管家沉默不语,便问:“你觉得少爷说的是真的吗?” 管家答道:“老爷,还有什么事情比少爷死而复生更让人难以置信吗?我看少爷说的未必就不是真的。” 韩老爷叹息一声,“罢了罢了,你就去府衙销案,把人先领回来再说吧!” 下午韩家派去青云观请鸿天师的人空手而归,天师没见着,天师的弟子说师傅在闭关,大概三年都不得出。韩老爷见儿子大日头底下躺在一颗樱花树下午睡,左看右看都是个全须全尾的活人样,渐渐放下心。反正王胡子说儿子是福大命大之人,鸿天师请不来就请不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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