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之像个物件一样，被墨阳拖着走，墨阳走到旁边的天寒阁，随手拉开门把昭之推进去了。而后，他随意的走到桌前坐下，昭之也走到他跟前，坐下来。完全不知道怎么开口，在不可能的地方碰见不可能的人，简直跟大白天撞鬼似的。 按理说，师兄外出游商，而她也嫁人了，那么余下的他完成从小到大的梦想，当上掌门，迎娶时芊芊，皆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为何，又出现在京城呢？ 墨阳目光深沉的看着昭之，半天不说话。昭之只得陪笑，“墨阳，你怎么在这，师姐呢？” 墨阳闻言薄唇抿成一条线，不答反问，“孟琮沅没给你饭吃，跑这里做这种低三下四的活？”一开口就是利剑，戳的昭之脑袋突突的疼。 昭之熠黑的眼睛直直看着他，收敛了笑意，语气也尖锐起来，“你现在是想和我吵架还是叙旧，吵架的话就恕不奉陪了。” 墨阳态度缓和了一些，面色始终好看不到哪里去，又问，“听说你们成亲了？” 昭之一边给他倒茶一边笑道，“嗯呢，你呢，和师姐的婚事怎么样了？”半年前宁国公被皇帝召回京城，领了一份差事，成亲后她和孟琮沅曾去过宁国公府一次，那时她是有些犹豫想问问墨阳的，后来还是没问，问了反而尴尬。索性宁国公夫人待她一如既往的亲厚温柔，态度从未改变，让人心生安慰。 墨阳眼神锐利的盯着昭之的素净的脸颊，婴儿肥没有了，眼睛越发的大，清澈澄净，下颌精致。他继续不答反问，“你这个淮王妃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说话的语气习惯性的带着丝丝讥讽之意，昭之早就习惯了，毕竟比起语气里的桀骜不驯，他不出口伤人已经很不错了。 昭之将茶水放到他鼻子底下，小心看一眼四周，才低声答，“这个酒楼也有我一份，偶尔我也过来帮帮忙的。” 墨阳闻言，讥诮一笑道，“帮忙，你会做什么？”昭之郝然，想起以前，他们俩在一起昭之是干啥都不成，一边被墨阳欺负，一边看着墨阳把事情一样样做好。都是很久很久以前了，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随即，昭之咧开嘴角得意一笑，指着隔壁厢房的方向道，“刚刚你们那桌菜有几样就是我做的，广受好评的哦。”她眉眼间温暖澄澈的笑意暖人心扉，素净的面上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清灵明快，比以前长大了许多，也生动了许多。 墨阳目光仍是不赞同，道，“忙不过来多招几个人就是，怎的你一个老板还得亲自干活？” 昭之目光一转，轻咳一声，“这不是还没招到人吗？”随后又朗朗一笑，大方道，“对了，你们那桌我请了，你快回去吧，人家还在等你。今天我亲自下厨给你再做几个菜，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墨阳站起身，拉开门，道，“走吧。” 昭之跟在他身后，发现他身体好像比以前壮了些，看着精神了些。忍不住从身后拉他的手腕，“你身体好了吗，星玄长老那里药都很灵的。” 墨阳侧身看她，嘴角微扬，脸上浮现笑意，宛如灵玉，光华流转。随口道，“好了，以后都不用担心了。” 昭之眉心皱起来，她竟然把不出来他的脉象。将信将疑的问他，“真的吗，那我怎么把不出来你的脉象？” 墨阳摸摸她的脑袋，没好气问道，“你下山以后是不是都没好好学医？” 昭之面上发烫，干笑两声，“哈哈，我的医术确实退步了些。”心里也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医术不行，不过她自己的身体也像个谜一样，没有像师叔那样多的病例积累，确实有很多脉象是摸不出来的。 昭之走到楼梯口，发现墨阳并没有进另一间房，而是紧跟在她身后。昭之无奈叫道，“喂，你跟着我干嘛？” 墨阳负手而立，站在逆光处，眉目不再凶煞，神采奕奕，凛凛生威，犹如悲悯的神祇。他漫不经心道，“看着你做菜啊，免得你给我下毒。” 昭之无奈，只得带着他往厨房走，郭叔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还在炒菜，阿宁在一旁洗碗，二人见昭之的身影进来，郭叔随口问，“怎么去了这么久，又被纨绔做弄了？” 昭之笑眯眯摇头道，“我这么机灵，怎么可能叫几个纨绔欺负。” 郭叔和阿宁闻言，一个一笑而过，一个不满撇撇嘴，注意力全在手上的活里，没注意到昭之身后的人。 昭之拉过墨阳，扬声道，“郭叔，阿宁，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师兄，他叫墨阳。” 墨阳不可一世的站在狭小的空间里，轻蔑的眼神从厨柜，灶台，若干个装着湿淋淋的菜和若干个装着碗盏的盆子，再加上一个衣着破烂满头臭汗的胖子和一脸寡淡没生气的少年身上一一飘过。 郭叔一边炒菜一边抬眼看他，随后炒菜的铲子掉进锅里，油花四溅，厨房里发出兹拉的刺耳声音，昭之上前用筷子夹起锅铲放到一边。郭叔这才一脸笑意，伸袖子抹抹额头上的汗，对墨阳热情招呼道，“墨阳公子。” 阿宁从一堆碗盏里抬头，随即瞪大眼睛看着他，嘴巴微张。昭之完全能理解人们对于美好皮囊的向往，干咳一声，阿宁这次恢复正常，面上难得了带了笑，由衷赞道，“墨阳公子，你长得真漂亮。” 墨阳原本轻蔑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凶恶的盯着阿宁，阿宁在完全不知自己犯了他的忌讳的情况下，吓得微微愣神，失手打碎了一个碗。 昭之伸手狠狠掐了一下墨阳的胳膊，墨阳这才满脸都是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二人。他的到来，一下子让厨房气氛变得诡异，两人还在惊愕中，昭之还在头疼中，直到锅子里的青菜发出焦糊的味道，大家才回过神。 昭之心里感觉非常不妙，干笑两声，对二人道，“你们忙你们忙，我就是带他随处看看。”说完就想拉着墨阳出去，免得这家伙嘴里要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 果然，她话未落音，身后就传来，“你就在这么破的地方炒菜啊？”连厨房两个字都愿意给他们这间厨房，可以想见他心里是有多么鄙夷这个地方了。 昭之额头上青筋一条条跳出来，虽然这家伙可能是这辈子第一次进厨房，但是对厨房这样不尊重，连她听着也觉得恼火，她完全可以想象郭叔的愤怒。一年不见，他嘴上气人的功夫简直上升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了，简直是气死人不偿命。 昭之一边大力拉着墨阳往外走，一边怒气冲冲道，“你搞什么鬼，这厨房哪里破了，刚刚你也看到了，那么多好吃的都是这里做出来的，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我不想给你做饭了，你给我滚出去。” 墨阳见她真的生气了，又听她说不给他做吃的，满心不悦，僵在原地不肯动。 昭之拖不动他，满眼滔滔怒火瞪着他，她刚刚真是眼瞎了还觉得这人长大了，现在一看这人到底是哪里变了，分明还是原来那个，嘴毒心黑。 墨阳站了一会儿，见昭之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他，又有几分心软，从善如流的哄，“好了好了，算我说错话，别生气了。” 昭之眼睛瞪酸了，仍是不解气，喉咙里哼了一声，转过脸去懒得看他。 墨阳走到她身后，拉她的胳膊昭之恶狠狠甩开他，墨阳面上带着笑意，一只手在衣襟里掏啊掏，掏出一包东西，打开来放到昭之鼻子下面。哄道，“呐，吃了蜜饯青梅就不生气了，好不好。” 酸酸甜甜的味道直往昭之的鼻子里钻，昭之不由咽了咽口水，拿眼睛狠狠剜了墨阳一眼，转过脸去不理他。 墨阳被她湛亮火辣的眼睛瞪得莫名心情大好，脸上浮现温柔的笑，手上的东西跟着昭之的鼻尖移动，像逗猫似的跟着昭之转了一圈，最后忍不住笑出声，“好了好了，这可是我亲手做的，你最爱吃的。” 昭之拉着脸，粗鲁的抢过蜜饯青梅，坐在后院的台阶上，捡起一颗扔在嘴里，心中一片清明，酸酸甜甜的味道充满了口腔，口中甜润生津，熟悉的味道，让人心中发酸又带着丝丝甜。 午后的阳光明晃晃落在院子里，院子正中央矗立着一棵海棠树，阳光透过树枝斑驳落在昭之微微上仰的脸上，是暖的也是香的。 时间一下回到小时候，还没喜欢上他的时候，偶尔也会因为他的过分做弄而生气，墨阳就是这样举着蜜饯哄她，她也是蠢蠢的，墨阳一拿出蜜饯，她就忘记之前是为什么生气。次数不多，却很效，而且记忆犹新。 墨阳走过去，坐在她身侧，捡了一颗放在嘴里，面上露出惬意的神情。 一颗吃完，昭之消了气，神色慵懒的问，“你怎么来京城了？打算待多久？” 墨阳嘴里含着蜜饯，声音含糊道，“看情况吧，有可能不回去了。” 昭之转脸过去，惊愕不已，“你不回去那师姐怎么办，明宗岂不是没人了。”他居然放弃当掌门了，明知道她已经和别人成亲了，还是来了京城。当年她就知道他会这样，所以才匆匆跟着师兄跑出来，墨阳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墨阳轻笑一声，“师傅都不在乎这个，你着什么急。”祁山派除了他们明宗，还有禅宗，药宗，总能选到合适掌门的，怎么可能真的离了谁就不转了呢。 昭之又问，“那师姐呢？” 墨阳收敛笑容，伸手挡住面上的阳光，红唇轻轻开阖，缓缓道，“我不想娶，她不想嫁，婚约已经作废了。” 昭之苦笑，当年的她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两个人还有平心静气谈论他与时芊芊婚约作废的这个时候。终究是时过境迁了，再说起来，竟然连一丝涟漪和疼痛都没有了，原来，都，过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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