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叶长长舒了口气,忽觉气氛不对,才发现洪伯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她涎着脸笑道:“洪伯……真是多亏你,哎,你把那人藏哪了?他的伤还有救么?”不松口,“哎,洪伯,你这血咯得可真逼真,什么做的?教教我,下次我……”还是不松口,“唉,洪伯,没有下次了,我错了,行了吧?”七叶挽住他的臂膀,轻摇了两下,洪伯终于长叹一声:“你呀……”接着说道:“他在我那呢,洛霖风寒症状缓解,睡得早,我瞧着下大雪想来看看你,没想到,唉,七叶,那人来路不明,你怎么能这么冒失?”七叶心中一暖,自知有错,“洪伯,这次是我思虑不周,我本没有想救他,但是想到他走投无路了,我才……洪伯,我也曾经走投无路过,深知那种绝望又期望的感觉,那时我对你而言也是来路不明,可你不也救了我么?”洪伯看着七叶,这眉眼、这神情,与记忆中的模样慢慢重合,可不知这丫头以后会有怎样的造化呢!  “走吧。”洪伯不再揪着不放,“去看看。”两人一前一后,一深一浅地向洪伯家走去。六年前,七叶受重伤倒在路边,过路之人皆掩鼻而去,奄奄一息绝望之时被洪伯背回家,得他悉心照料才得以活命。此时,七叶大口吸着刺骨的寒气,望着洪伯依旧坚实的背影,心中淌过一阵阵暖流。就这么走着,不一会便见到一处茅舍。其实,洪伯住处离七叶处并不远,只是被一块巨大山石挡住,从七叶家的角度看并不能看到。  洪伯忙活了一夜,莫七叶在旁瞌睡连天,却不好去睡,尽管洪伯催了她几次,但这麻烦是她惹回来的,于心不安,干脆趴在床边死撑,经过一夜救治,那黑衣人才幽幽转醒,他睁开眼的刹那,看到的便是七叶瞌睡连连、嘴角流着涎水的模样……  几天后,那黑衣人伤势有所好转,尽管七叶什么也没问,他还是告诉七叶自己叫宇文邺,七叶说知道叫什么就够了,其余不用说。在这几天时间里,大雪封山,七叶无处可去,专心制香,后来发现宇文邺腹中货多,便让他搜肠刮肚写香方,说是自己为了救他费了不少好香,勉为其难就用香方相抵。接着又发现此人字写得清气飘洒又不失劲健,七叶自惭形秽,便请他教洛霖写字。洛霖是个漂亮的孩子,年方十二,自幼心理受损,自此再不说话,从前只认七叶与洪伯,如今在宇文邺跟前倒也服帖,宇文邺悉心教导,鼓励洛霖说他悟性不错,只待良师指点一二便可大有进益,七叶正在煎药,听见这话,把扇子扇得“吧嗒、吧嗒”响,洛霖打小可是她教的啊……宇文邺轻笑。恰逢洪伯过来给宇文邺换药,面对宇文邺总黑着的脸见此也舒展许多。  洪伯苦着脸,他备着的药材撑不了许久了,如今山路不通,只能去城里买,七叶自告奋勇去城里抓药,看着洛霖眼巴巴的神情,七叶摸了摸他的头,许诺道:“霖儿乖,你风寒还未痊愈,姐姐下次再带你出去玩儿,放心,我带糖葫芦给你吃。”宇文邺凝视着这一幕,直到七叶抬眼看他,他却将目光移向别处。  俗话说,霜前冷,雪后寒,七叶在泥泞的雪地里一路走来,先还觉着脚踩在雪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很有趣,可不久鞋子湿透不说,连裙脚也溅满泥污,心里暗暗叫苦,别人都是放船闲看雪山晴,我却是无奈两脚已成冰。到了洛香城,想先买了鞋袜换上,到了店里看见男子的样衣,想起宇文邺来时穿着夜行服,后来将就着套了洪伯的衣衫,那滑稽的模样连洛霖看了都发笑,于是改变主意给宇文邺买了套衣衫。又挨着冻去医馆按照洪伯开的单子抓了药,临出城门前看到路边有小吃摊,摸了摸钱袋还有点儿零碎银子,就一屁股坐了下来,“老板,一碗馄饨!”  “好嘞……”  七叶一边大口吃着馄饨,一边听着旁桌的人闲谈,七叶喜欢这种市井交流信息的方式,村舍俚语蕴含的却是至真的理,大到朝野社稷,小到偷鸡摸狗,无所不及,一人说前几日太子来巡边被刺客伤了,一人说自己隔壁长着媒婆痣的丑姑娘居然被县丞的公子给相中了。  说着说着,一人叹道:“你说我怎么就没个福气做个驸马呢?”  “你?哈,你这话哪说哪了,给你那婆娘听见,又没个好儿。”  又听一人问道:“什么驸马、婆娘的,怎么个事儿?”  七叶慢慢愣神,“哼,这你也不知道,整个洛香城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这说的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洛霆!哎,你们说也是该他的造化,自小在咱育婴堂长大,没爹疼、无娘爱,人居然就中了状元,攀上高枝儿做驸马啰!”  “听说这紫萝公主长得可美,洛大状元好福气噢!”  另一人打趣他:“美?怎么个美法?你见了?”  “我……我……反正比你婆娘美!美一百倍!”  “对,美!她就是放个屁也是香!”  “哈哈哈哈……”  “……”  七叶整个身子绷得紧紧的,想努力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又仿佛落入无声世界,她一会觉得冷得紧,一会又觉得吸不过来气儿,只失魂落魄地起身想离开,那摊主却一把拽着她的胳膊,“姑娘,还没给钱呢!”七叶哪里听得进去,只踉跄着向前,“哎——”那人拔高了嗓音,“我说你这姑娘看起来挺标致一人,怎么不干人事儿,怎么,吃白食啊!”这么叫着,周围三三两两聚了些人,热闹嘛,总是不缺看的人。摊主更有了底气,竟推搡起她来,七叶倒清醒了,刚要付钱了事,只见那摊主刚刚推她的手被人反别在身后,龇牙咧嘴求饶:“贵人饶命、饶命啊!”七叶这才看清,是那个被戚之仁称为“殿下”的少年,那少年松开他,头也不抬,自顾自地理了理衣袖,从中拿出一锭银子扔给摊主,慢条斯理地说:“向她道歉。”“姑娘,小人眼拙,得罪了,得罪了。”看热闹的一哄而散,只嫌不够热闹。  七叶眼睛发亮,心生感慨,出手阔绰的人啊,连拿银子的动作都那么优雅,可怜那一锭银子落了别人的口袋。碍于那晚发生的事情,七叶心中有鬼,只得踌躇着走向前道了声“谢谢”。想了想,又开口道:“你……”  “慕元珣。”  “额……民女还有事,先走了,啊。”  “慢着。”  七叶以为他要追问刺客的下落,转身看见他正将药包与衣服包递过来,七叶接过东西,又说了声“谢谢”,可似乎慕元珣并不打算放过她,他上下打量着她狼狈的模样,凑近她的脸,“你——认识洛霆?”如墨般的眸子深不可测。  七叶想起夹着雪花落入他手的信笺,想起他那晚跟戚之仁一起,想起他是皇子,如今结了亲,一定认识洛霆,那……她该如何回答?慕元珣倒很有耐心,任她表情变幻,支支吾吾,眉眼逐渐变得柔和却不自知。“嗯,认识”,慕元珣正惊讶于她的坦白,“呵,状元嘛,天下人都认得,我自然不例外。”  慕元珣听这话,目光兀的锐利起来,宛如刀锋,七叶自然不敢与他对视,可他转瞬就笑起来,七叶第一次看他这样笑,有瞬间的失神,他笑起来居然露出两颗虎牙,明明是个阳刚的翩翩少年郎,可是他时而阴鸷冷漠,时而目无下尘,时而温文儒雅,时而又如现在这般,如此不可捉摸。  “你抓的药中有一味田七,这田七明明是治外伤的,那洪伯不是咯血之症么?”  “我说那郎中怎么看着神神叨叨,果然是个不学无术的主!”  “……”  “那你这一身青年男子的衣衫买了做甚?”  “你别看洪伯年纪大了,可要俊了,让他作去吧。”  “……”  七叶不知他会怎么发落她,鼓足勇气偷偷斜眼看他,他居然还笑吟吟的,似有所思,“那个,殿下,没事小的先回了,晚一会城门可要关了。”七叶乘机谄媚道。  慕元珣轻点了下头,七叶得了赦,转身就走,像只欢脱的兔子,没走几步突然想起还有件大事没办,又急急往回走,一不留神结结实实撞上了慕元珣的胸膛,七叶能感到他身子僵了下,赶忙扶额,“噢”,七叶轻叫,脸变得烧红,一直到耳根,心跳也跟着加快了节奏。  七叶红着脸,不敢抬头,僵直着走到慕元珣身后的小摊,要买两串糖葫芦,怎奈翻遍钱袋还差点儿,只好眼巴巴求助贵人,慕元珣神色自若,自觉地替她付了账,“我会还你的,但是你住哪?我怎么……”  “你再磨蹭,可就真出不了城了。”他幽幽说道。七叶听他如此说,便道了别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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