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秋天来的比往年要早,“暑假强化班”刚结束,秋雨伴着秋风湿漉漉的就赶来了,在新学期开始前的几天,天阴沉沉的挂着,秋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这槽糕的天气让曾芒芒仅剩的几天假期都不能出门,每天只能捧着本书坐在窗边听雨声。    就在曾芒芒无聊地等待开学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破坏了曾芒芒生活的平静——她的父亲,在与母亲离婚一年后,回乡探亲了。    曾芒芒是从夏米粒那里得知这一消息的,夏米粒的爸爸与曾芒芒父亲是高中同学,已经在外混了多年,如今“荣归故里”的男人自然是要在老同学面前显摆一下自己有多成功的。    夏米粒犹豫很久,最终还是告诉曾芒芒:“同行的还有一位不认识的阿姨,似乎是叔叔的新婚太太。”    此次回乡探亲,父亲并没有通知曾芒芒,曾芒芒对此既不吃惊也不恼怒,她对父亲极度失望,已经没有任何期盼,也许在父亲的心中,曾芒芒这最亲的血缘关系也早已可有可无。    曾芒芒决定对母亲隐瞒父亲归来的消息,但是两三天后的某个傍晚,母亲回家后阴沉的脸色表明,她什么都知道了。    这天的晚饭,两人格外沉默。    “你爸爸真不是个东西,这次回乡居然对你不闻不问!”母亲把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恨恨的说,“大概是怕你找他要钱吧。”    正在吃面条的曾芒芒噎了一下,然后顺利地把面条吸到了肚子里,她对这种晚饭时分的抱怨已经习以为常。    “不能让他这么高兴,你明天就去你姑姑家,打听下你爸爸,看他还要不要脸,回家一趟,居然连亲生女儿都不见。”母亲拍拍桌子继续说,声音很大,却是哽咽的。    曾芒芒沉默了,她不知道如何应对母亲,如此装模作样的登门造访,旁敲侧击的打听父亲的消息,以曾芒芒的性格,她是做不到的。    “芒芒,妹妹,你们在家吗?”外面有人敲门,是姑姑的声音。    曾芒芒松了口气,她马上猜到姑姑到访的缘由,一年未登门的姑姑肯定是因为父亲而来。    “哎呦,你们在吃晚饭呢,快吃吧,我就是来串串门。”姑姑一进门就满脸堆笑,把曾芒芒母女俩推到饭桌旁,自己找了个凳子在旁边坐着。    姑姑笑眯眯的看着这母女俩吃饭,并开始闲扯家常,从曾芒芒的学业到生活问了个遍,还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抱怨自己儿子学习不好,不争气。    “你说呀,妹妹,我们这小城镇不比大城市,人家学习不好孬好也能上个大学,在我们这穷地方,若是学习不好,不能考学出去,哪有好出路嘛!这次他舅舅回来,我就和我家那个混小子说,多和你舅舅学学,在大城市混的多好啊,穿的那叫一个体面,出手那叫一个大方,你姐姐有这么一个爸爸,以后考学、工作,那都是要沾不少光的!”    姑姑顺利的把话题扯到曾芒芒父亲身上,边说边打量着这对母女的神色。    曾芒芒母亲的脸色变得更加阴郁,曾芒芒装作没有听见,继续吃着面条。    曾芒芒瞄了一眼母亲,看到母亲捧着碗的手在轻轻发抖,姑姑马上语气一变,轻声说:“妹妹啊,我知道我弟弟不是东西,太对不起你,不过他怎么说都是芒芒的亲生爸爸呀,芒芒现在还小,以后不管是上学还是结婚,那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你一个人带一个孩子,那日子,我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眼泪在曾芒芒母亲眼睛里打转,她放下饭碗说:“他还知道有个女儿吗?这几年,他给过芒芒多少钱?自从他去了江州,寄回来的钱都不够芒芒吃饭!”    曾芒芒噎住了,她背对着母亲咳嗽了两声,借口要去倒水,走出了厨房,眼泪瞬间决堤而下。    最终,曾芒芒的母亲还是决定让女儿去见父亲一面,也许是对自己一个人养育孩子感到恐慌,也许是对前夫还存在一丝幻想。    对于这种事情,曾芒芒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决定权,母亲养家的不易让曾芒芒学会了如何在母亲面前扮演一个乖女儿。    曾芒芒无比痛恨自己的年轻,如果她现在是二十四岁,如果她已经可以扛起养家的重任,她一定会昂着头说:“我不想再见到那个人。”    为了与父亲的这次见面,母亲给曾芒芒穿了一条端庄的长裙,并在她头上系上长长的发带,曾芒芒无奈的看着镜中的自己,知道母亲努力想衬托出自己的淑女气质,不过,这种服饰与曾芒芒小麦色的皮肤、浓密的眉眼、嘴角的酒窝毫无和谐感。    曾芒芒在这身体面的衣服上只看到“自尊心”三个字,自己的生身母亲那可悲的自尊心。    曾芒芒温顺的接受了母亲的安排,转身走出家门,她刚走出家门就发愁,不知道该如何穿着这条迈不开腿的长裙走到几里外的姑姑家。    “喂,芒芒。”一个声音在曾芒芒背后响起。    曾芒芒回头看了看,没看到任何熟人,只看到一辆车在不远处。    “是我,我在这里。”一个人从车里伸出头来,对着曾芒芒挥了挥手。    那是曾芒芒久未谋面的父亲。    “上车。”父亲又对曾芒芒挥了下手。    虽然曾芒芒对车毫无研究,但是她一眼就看出那是一辆价格不菲的豪车,这种车,在那个封闭的小镇是见不到几辆的。    曾芒芒一上车,就看出了父亲的不同,他整张脸上只写了四个字:得意忘形。    “芒芒,待会见到阿姨,一定要有礼貌,知道吗?”曾芒芒的父亲急切的叮嘱她。    曾芒芒没有任何反应,如木头人一样紧盯着前方。    “你听到没有啊,待会一见面就要叫阿姨好,你表现好,我不会亏待你的。”父亲对曾芒芒冷漠有点不耐烦。    “奥。”曾芒芒冷淡的回应了一声。    “还有啊,要多说几句好听的,要夸阿姨漂亮、温柔之类的,知道吗?”父亲又叮嘱几句。    即使曾芒芒早就对父亲没有任何幻想,但是当这样的父亲真实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要流下来。    车子驶入了这个县城最好的酒店,曾芒芒跟着父亲进入了一个豪华包间。    “亲爱的太太,我回来了。”曾芒芒的父亲满脸堆笑,向前快走几步搂住一个衣着奢华的女人。    “这就是芒芒吧?”那个女人娇笑着推开曾芒芒的父亲,转脸看着曾芒芒。    “对,对,这就是我女儿。”曾芒芒的父亲赶紧把曾芒芒拉过来,用手用力捏了捏曾芒芒的胳膊,暗示曾芒芒。    “你好,阿姨。”曾芒芒张口。    这不是我说的,曾芒芒对自己说,这是那个戴着发带穿着长裙的姑娘说的。    “哎呦,真漂亮啊,长得真像你啊,亲爱的。”那个女人看了看曾芒芒,瞄了瞄曾芒芒的父亲,笑得很妩媚。    曾芒芒浓密的眉眼,明晰的脸部线条都来自于父亲的遗传,这两种生理特征使曾芒芒缺少女性的柔美,但是拥有它们的父亲却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    三人坐在偌大的桌子旁,这是一张十个人用餐的桌子,曾芒芒自觉的与他们保持距离,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亲爱的,你想吃什么,尽管点。”曾芒芒的父亲递给娇妻一本菜单。    那个女人瞄了曾芒芒一眼,笑眯眯的说:“你应该问问芒芒想吃什么呀,你们都这么久没见了。”    曾芒芒的父亲还是两眼紧盯着身边的娇妻,看都没看曾芒芒一眼,说:“她吃什么都行,别管她,你点自己爱吃的。”    那个女人得意的笑了一下,拿过菜单看了看,点了几个造价不菲的菜,又点了几个本地名吃。    “这是你的家乡,我做了你的太太,总要入乡随俗一下。”那个女人发嗲的在曾芒芒父亲身上抚摸了一下。    曾芒芒的父亲高兴的两眼放光,靠近身边的娇妻,在她身边窃窃私语起来,两人调笑着。    曾芒芒从未见父亲这样兴奋,这些年来,在他们屈指可数的几次相聚里,父亲总是阴沉着脸看着她和母亲,看着那个简陋的家。    曾芒芒本来以为父亲是一个性格阴郁的人,看来不是,他只是为自己这不够体面的妻儿烦恼而已。    曾芒芒低着头,一口一口的吸着茶水,这是那个系着发带穿着长裙的女孩应该做的,曾芒芒想。    恍惚之间,曾芒芒仿佛灵魂出窍,如上帝一般俯视着桌子前坐着的那三个人。    那个系着发带穿着长裙的女孩对那个女人有问必答,说话、点头、微笑,失去了灵魂的曾芒芒在这个午饭时间表现良好。    父亲对曾芒芒的表现很满意,这种满意直接体现在午饭后塞给曾芒芒的红包里,那是一个厚厚的红包,它的厚度可以让曾芒芒一年都吃喝不愁。    车子刚开出酒店大门,曾芒芒说:“你不用送我回去了,我想自己走走。”    “也好,我正好还有事。”曾芒芒的父亲马上停车,对曾芒芒点了点头,“我过几天就回去了,也没什么时间再见面了,有事打我电话好了。”    曾芒芒没有说话,开门下车,往前直走,越走越快,在确定父亲看不到自己之后,她抱住一棵树,猛烈的呕吐起来。    恶心,真是恶心,这样的自己让曾芒芒觉得无比恶心。    她扯下自己头上的发带,力气大的都扯断了数根头发,但是曾芒芒没有觉得痛,她只觉得恶心,想把肚子里的东西尽数吐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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