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春天就会以其惯有的低调风格悄无声息的缓缓而来,一丝一丝得为这个压抑了一个漫长冬天的灰色小镇注入点点春色。    树枝上若有若无的新芽在春风的滋养下一点点的慢慢张开,窗边的花盆中会在某天早晨忽然出现滴滴绿意,暗淡了几个月的远山会在朝雾中渐渐显露出勃勃的生机。    春天还带来了鸟叫声与虫鸣声,在晨间和夜晚在人们的耳边喃喃细语,春天是温柔的,它的温柔渗透在无处不在的空气中,这样湿漉漉又带点粘稠的空气无疑是春天所独有的气息。    春天是单纯的,人心却是复杂的,春日的小镇往往会凭空滋生出无数的流言,这些半真半假的传言在粘稠的空气中静静的流淌,在油烟满布的厨房中四处扩散,在指缝的香烟中随风漂渺,最终,假的流言也变成了真,虚的谎言也落成了实,在这个闭塞的小镇上,似乎家家户户都有着见不得人的丑闻,人人却又对彼此的丑闻了若指掌。    新学期伊始,一个新的流言正在曾芒芒的班级里迅速传播,这个流言在紧密的课程安排之间见缝插针,在极有限的空闲时间中快速生长,课间十分钟总有学生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有人惊异的发出不知道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的感叹,这群少男少女只有十四五岁,却已经成了最好的流言传播者。    曾芒芒对于这些流言向来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好友夏米粒俨然已经将这个流言当作了新一年的头条爆炸性新闻,每天都会向曾芒芒汇报“故事”的最新进展。    “哎,芒芒,别看书了,新消息啊,绝对爆炸性啊,你知道的啊,张丽丽大姨夫的表舅的小叔子的远房外甥女不是在医院工作嘛,她昨天去妇产科串门闲聊的时候,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陪着我们班的陈莎莎做流产啊,不对不对,好像叫做引产哪,据说已经有五个多月了,还说陈莎莎快痛死了,叫的整个医院的人都听见了,我就说啊,陈莎莎这么长时间没来上学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过年前我就觉得她的肚子大的不正常,你还说大概是胖了,胖哪有只胖肚子的嘛,就是有了啊,有了啊!”夏米粒眉飞色舞、声情并茂,发挥了她超快语速和超强逻辑性的特长,一口气把这个故事讲述完毕。    陈莎莎不但是曾芒芒的中学同学,也是小学同学,由于学习成绩不好,小学就连留两级的陈莎莎比一般同学要大两岁,再加上她发育的格外早,所以,虽然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已经有了少妇的风韵。    陈莎莎属于那种由于名声不好,所有洁身自好、品性端庄的女同学都会敬而远之的类型。    据夏米粒说,男生虽然觉得她很富有吸引力,但是太不纯洁,所以也都普遍瞧不起。    当时流行的王朔的小说中有一个女孩因为滥交被人叫做“公共汽车”,很多学生也把这个外号套在陈莎莎身上,说她是这个小城镇正在走向现代化的标志,因为她是小镇上的第一辆“公共汽车”。    曾芒芒对陈莎莎的印象到是不错,前两年陈莎莎的名声还不是现在这样差的时候,和大部分的小姑娘并无两样,曾芒芒记得小学的绘画兴趣班,陈莎莎是最有天分的,就在其他孩子只懂得画太阳、小花、小草、小鱼的时候,她却画了一手极好的工笔画,用老师的话来说就是“很雅致、很有神\韵”。    而曾芒芒的画说得好听点是狂野,说得难听点就是潦草,所以曾芒芒一度对陈莎莎的绘画天分相当妒忌,还脑袋抽筋的想模仿陈莎莎的画,但是曾芒芒的画还是很混乱,片片的枝叶都溢出画外,似乎想长到窗子外面去,陈莎莎总是哈哈大笑,说曾芒芒的画和她本人一样,很有“个性”。    这样有天分的陈莎莎却很快退出了绘画兴趣班,距离曾芒芒的生活越来越远。    曾芒芒在亲戚朋友的闲谈中零星的听到一些关于陈莎莎的传闻,据说她的父亲出了车祸后瘫痪在床,母亲改嫁远方,家里只能依靠奶奶捡垃圾获得微薄的收入,身处这种环境的陈莎莎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好了,用成年人的话来说 “最可怜的就是孩子”。    但是,这种同情只限于午后的闲谈时分,夕阳落下,众人散去,家家升起缕缕炊烟,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每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已经让人喘不过气来,谁又有多余的同情心去分给别人呢?    从陈莎莎的身上,曾芒芒第一次感受到命运的无常。    比起陈莎莎这样具有大面积轰动效应的流言,杜小飞在元旦晚会上制造的那点闹剧实在算不了什么了,不过在元旦之后,杜小飞就成了老师的重点监督对象,班主任甚至找来他的父母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流,想集合学校与家庭的力量共同纠正杜小飞“不良”的思想倾向。    曾芒芒曾经认为,在这样双管齐下的严密监督下,杜小飞很快就会端正思想或者转移目标,但是杜小飞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架势,对曾芒芒“一颗红心永不变”,甚至在寒假前夕用零用钱擅自将自己的头发改成了郭富城“我是一片云”的发型,然后购买了上面画了丘比特刺穿两颗心的贺年卡,在上面书写了“曾芒芒,我爱你,一直到永远”几个大字,在众目睽睽之下夹在了曾芒芒的课本里。    曾芒芒看到这样的贺年卡,气得浑身发抖,却想不出任何办法去扼杀杜小飞这股让人有杀人冲动的“强烈爱情”。    在杜小飞的身上,曾芒芒第一次感受到命运的无力感。    流言这东西,总是一个接着一个,永不停息,在春意渐浓,大面积的绿色宛如泼墨一样徜徉在小镇的时候,一个新的流言在学校中传播着。    这个流言是关于韩青的,而内容也没有什么不体面的地方,大抵是说韩青家庭背景很不平凡,他其实是去年新到任的韩镇长家的独生子。    曾芒芒现在想来,开学典礼的时候,韩青作为一个初到镇上的外地人,就能在大会上以“新生代表”的身份公开发言果然是有原因的,不过韩青也确实没有给他父亲丢脸,据夏米粒说,韩青不但学习成绩突出,而且品行端正、乐于助人,领导能力与组织能力都很强,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三好学生。    当然,最重要的,夏米粒特别强调,韩青还是一个“高大英俊、风流倜傥、气质出众、颠倒众生”的标准“帅哥”。    曾芒芒对夏米粒乱用形容词的语言风格已经习以为常,但是她将“颠倒众生”用在一个少年身上还是让曾芒芒捏了把冷汗。    “颠倒众生这个词是不是夸张了一点?”曾芒芒很含蓄的指出。    “哪里夸张了?颠倒众生的生指的是全体女生,一点都不夸张啊,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在倒追韩青呢!”夏米粒拍着桌子大声说,“你晓得校花李娜娜的奥,她倒追韩青可是街知巷闻的啊!”    李娜娜不但是当之无愧的“校花”,而且是方圆百里的“小镇一只花”,生长在这样干燥气候中的李娜娜却有着南方人一样的水嫩皮肤,而且有着与十四岁的年龄不相符的发育良好、窈窕动人的身材,李娜娜是这所中学的“门面”,每当有什么重要人物光临学校“视察指导”的时候,上前送花送微笑的永远都是李娜娜。    “那她追到韩青了吗?”曾芒芒忍不住关心了一下。    “我看没戏!李娜娜漂亮是漂亮,但是就一个字——太俗!”夏米粒激动地判断这段绯闻的走向,忘记了“太俗”是两个字,不是一个字。    自从几个月前那段莫名其妙的“雪夜送人”戏码上演完之后,曾芒芒与韩青恢复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状态,依然是上楼下楼的时候碰巧遇到就点个头,但是不同的是,这样的巧遇开始让曾芒芒觉得尴尬,甚至有点害怕遇到韩青,这种搞不清什么原因的状态让曾芒芒有点心烦。    这样温暖宜人的春天,学校照例是要组织春游的,而这次春游照例还是要集合教育与娱乐为一体的,所以,老师虽然还没有公布春游地点,但是学生们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大概就是距离小镇不远的某烈士陵园以及那座曾经被烈士鲜血染红的不高不低的小山丘。    在春游前几天,曾芒芒在母亲的授意下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大概就是物价飞涨、生活费不够,还有春游需要各种费用云云,曾芒芒对于这种目的明确的电话已经习以为常,曾芒芒心里清楚,母亲除了希望可以和曾芒芒的父亲多要点钱之外,还希望父亲的那位“新欢”日子过的不安生,可以时刻牢记自己“第三者”的身份。    每次打电话,曾芒芒都只有一句话:“家用紧张,如果合适,请寄点生活费。”然后电话那头的回答永远都是:“我考虑一下,回头寄钱过去。”    一般半个月左右,就会有一笔钱邮寄而来,数字从几百到一千不等。    曾芒芒虽然对这种例行电话有些反感,但是体谅母亲一个人养家确实不易,也可以理解母亲那种付出一切之后却被人背叛的不甘心。    婚姻这件事,不像买东西,付出钱就可以获得几乎等价的回报,而且在现实中,付出最多的那个人,常常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落得人财两空的境地。    只有十四岁的曾芒芒已经过早的明白了这个道理,曾芒芒知道,人生有很多东西可以选择,但是只有父母是没得选的,不知道是谁说的,父母是最好的老师,有这样一个关系复杂的家庭,曾芒芒注定比同龄人要早熟一些。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