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替身鬼 素贞穿好鞋站起身，正打算喊那边的素娴回家，就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一听就是男人的脚声，侧身回头看了看，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普通的身高普通的长相，身上却穿着半新的蓝中山装，胸前的口袋里还挂着一只钢笔，皮肤不白却也不是农家汉子的黑。 这衣着打扮行头，一看就不是他们乡下人，应该是城里来的人，就是不知道这人怎会来大河边。那人见素贞回头看他，脸上挂着的笑很自来熟，道：\"姑娘，你们是不是在捉鱼虾？捉的鱼虾卖不卖？能不能均我一点？家里的小儿子刚出生两个月，我媳妇的奶不够那小子吃的，鱼虾这东西炖汤最下奶。\" 城里人吃公粮，可鸡鱼肉蛋这些也是有数的，有钱没钱都不一定能经常吃的到。不过眼前的男人能细心的给媳妇儿子着想，在这个年代真是难得的好丈夫好爸爸了。素贞冲对方笑了笑，视线不经意的扫过对方的额头时，脸上的笑容突然有些僵住。 不过好在对方没有发现，素贞只低头指了指自己竹篮子里的螺丝，冲对方道：\"俺就摸了些螺丝，倒是摸了三四条小鲫鱼，没渔网鱼虾都不好捉，这小鲫鱼你要的话就拿去，小孩子没奶喝可要受大罪的，赶紧回家去别在外面多待。运气不好的人容易招事，不太好。\" 对方印堂本来有些的灰色的痕迹，随着两人说话的这会功夫里，颜色竟然越来明显的加深。自古印堂发黑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轻则见血重伤重则丧命，尤其是在水边。俗话说欺山莫瞒水，水里的东西邪劲大，一旦被勾住很难能在逃掉。 不比岸上的邪风，在岸上的撞了邪风只会缠着你直到缠死为之，不会当场毙命就有缓和救命的余地。水里的东西则不同，它们跟缚地灵一样不能自由移动，水鬼只有找了替身才能离开，所以只要离了那个地方就没啥用。 眼前的陌生男人最近应该走背运，走背运的人碰到什么倒霉事都不稀奇，人生气憋气闷气，都会影响到身上的三把火，倒霉的人火势一弱邪风就能有机可乘缠上。素贞前世就给人看过这种事，就因为连着去要账没要到，自己憋着气回家时路过一处曾出过车祸的路口，回家之后就开始见谁都骂，折腾的一家人都不能安宁。 那男人看了看竹篮子里的螺丝，还有上面的几条小鲫鱼，又朝那不远处那几个孩子的地方看了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多不好意思，你们摸鱼也费工夫，要不我付钱吧，我媳妇儿子也真的需要补补，能不能请姑娘帮着去问问那几个孩子摸了多少，凑一起我一块给钱，好歹也能够给媳妇喝顿鲫鱼汤。\" 素贞不知道那几个孩子弄了多少，不过水边长大的孩子都熟悉水里鱼虾的小规矩，应该捂了些虾子，凑一起总该有个半碗的，炖点汤应该是足够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对那几个孩子来说不够塞牙缝的虾换几分钱，还是非常划算的。素贞冲他点了点头，道： \"行，俺去帮你问问，应该能凑个半碗的虾子，煮汤还是够的。你离河边远一点，别靠近河边，俺这就去问问。\" 那男人感激的笑了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离河远点，不过他猜测应该是素贞怕他弄湿了鞋袜。男人也没多想，心里暗自嘀咕素贞的朴实，转身朝身后高坝上的麦地边挪了挪。素贞见状，朝素娴和那几个孩子走去。 大河边的路有些看着是干的，踩上去就能察觉底下是软的，脚踏上去就会往下陷。不过对走习惯的弄家人而言都不是事，都有经验不说，就算陷进去也就是弄脏了布鞋罢了。素贞有太久没走过河边路，还是不小心把鞋子给弄脏了。 那几个孩子也来了快一个小时，每个人捂的虾也不多，一个人也就七八条的样子。素娴跟这几个孩子认识，很是能说的到一起。才过来一会功夫就聊的起劲。素贞还没到跟前，就听到其中一个跟素娴差不多大的黑小子，光着一双脚丫子两脚泥，撅着屁股蹲河边漫过脚背的水里，撇了素贞几眼问素娴： \"这就是你姐啊？看着也没比咱大几岁吧，真有你说的那么邪乎？跟俺二哥同岁看着又瘦又小，真能请动厉害的先生？你别是骗俺们的吧。\" \"俺咋可能会骗你们，俺当时可是亲眼看到的，还有俺奶跟俺娘俺哥都看到了，不是跟你们说了吗，俺小哒跟小婶子连着生了个闺女来求子，俺姐给上了香之后，香烧出来的烟一眨眼就变成一个人飞在堂屋后堂里，你没看到那情况，俺当时都吓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你要是不相信，下次俺姐给人上香时你也去看，看的可真了。\" 黑小子旁边的一个流鼻涕的小子，提溜着手里装虾子的草编袋，吸了吸鼻涕赶紧道：\"你姐啥时候还给人上香到时俺跟华子一块去看。哎呀妈呀，叫你说的俺们都好奇死了，俺们听人说刘庄的刘婆子看邪风可厉害了，不过好像也没你姐那么厉害。可刘婆子那么大年岁，道行应该比你姐厉害才对吧。\" 素娴竖眉，生气他们对自己话里的怀疑，简直不能原谅，叉腰泼辣哼道：\"哼，你们懂啥子，当初俺姐病好了跟俺奶说立堂子，俺奶跟俺娘都不信以为俺姐被邪风冲到了，请了刘婆子去俺家给看，那刘婆子才到俺家没一会，就给吓的坐地上起不来，还是俺娘硬把人给拽起来的。刘婆子可是亲口说了，以后俺们村有事也甭去找她了。\" 素娴的话说的底气十足，听的其他人都一阵的惊叹追问，素贞到素娴跟前在她后背拍了下，示意她话太多了。要知道比说闲话的人只会添话不会减话，尤其是跟刘婆子有关的话传出去不定成了什么样，碎嘴的婆娘最爱搬弄是非，素娴本就有意的吹嘘，可却会实实在在把刘婆子给得罪狠了。 破船还有三斤的烂钉呢，刘婆子大半辈子的年岁经营了这么多年，人缘自然不用质疑的，对刘婆子本事深信的人也有很多。素贞倒是不怕这些，可要真被刘婆子暗地里下小鞋穿，吃亏的也只会是他们家的人。 \"别有的没的都瞎说，得罪人回头看咱奶不收拾你。对了，你们几个是哪庄的？那边一个县城里的人路过这，家里媳妇刚生了儿子，这不想换你们捂的虾，你们单独带回家也吃不住，不如凑一起换给那个城里人，换上两毛钱够你们买糖分着吃。\"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虽说朴实单纯却也是懂得换算，就跟素贞说的那样，他们每人只捂了七八只的样子，拿回家真不够塞牙缝的，可合在一起换了钱买糖就不同了，两毛钱的叮当糖一人能分到两块。对缺吃缺喝更没零食的孩子来说，简直不要太有吸引力了，就是素娴都羡慕的转着眼珠子，想着怎么能分到一块块叮当糖。 当下几个孩子都咧着嘴乐意凑一起换钱，把九个孩子捂的虾子都集中在一个草编的小漏斗里，七十来只大小不一的虾子快有两碗，素贞估算着怎么也能有值个两三毛钱。要知道现在一毛钱能买三个鸡蛋，有些地方就是四个鸡蛋又能换到。两三毛钱对几个孩子而言也是笔大钱了。 素贞准备回去把虾子给那个男人，几个孩子都激动的跟在素贞身后。只是素贞转身往回走抬头看向那个男人的位置时，却不见那个男人的身影，素贞心下一跳，脚下快步朝着装螺丝的篮子走去，一边不忘朝河坝上扫视。 河坝的道路两旁除了树和河坝底下的麦子之外，还有一辆半新的自行车停着，并没有见那个男人的身影。自行车还停在河坝上，就表示那人还没走。素贞带着一群孩子还没走到装螺丝的篮子跟前，就看到篮子不远的地方放着一双胶底的劳动鞋，和一双脚后跟带补丁的袜子。 素贞真不知该说那个男人什么好，让他离河远点不听，这才多久的功夫就不知道去到了哪。顾不得其他事了，素贞赶紧跟素娴和身后的几个孩子道：\"那人的鞋袜还在这里，肯定在前面哪里学着摸鱼呢，咱们找过去看看城里人学摸鱼的。\" 一群孩子哈哈笑着，信以为真的跟着素贞一起，顺着水边的大脚印往前找，走了快百十米的距离，发现脚印越来越往河里倾斜。跟着素贞的孩子大一点的显然也看到脚印，又抬头朝前面的一个河湾看了看，那个黑小子道： \"前面就是河湾闸口了，那城里人咋往那去了，俺家里人都不让俺们去哪里玩，水深还有杂草一不小心就给勾住脚上不来。\" 河湾闸口离李村后面河坝大概五里路的距离，河湾那边闸口的水特别深淹死过好些去游泳捉鱼的人，在乡下淹死人的地方基本都不会让小孩子去玩，虽然也有不听话的孩子跑去游泳，可从前年淹死了一个捉鱼的人之后，一般如果没事很少一个人往那边去。 素贞素娴从村子后面的河边往东差不多摸了有二里多路，离河湾闸口还有二里路呢，那个印堂发黑的倒霉男人这没多久的功夫，不会跑到那里去了吧？这一路上虽说有些芦苇遮挡，可也不至于这么大的活人会看不到啊。 喊上几个孩子叫上加快速度，没多久就顺着河边快到河湾闸口时，就看到那个一个大半截身子都泡在水里的男人，正一脸惊恐的扒拉着闸岩用水泥磊砌的石头边沿，在看到素贞和她身后的孩子，男人本因惊恐皱在一起是普通长相，陡然露出狂喜和激动。 想张嘴冲素贞他们喊什么，可张开冻的青紫嘴巴却发不出声音，素贞也看清男人印堂已是黝黑，整个脸上仔细看都漫着层黑气。素贞稳了稳心神，靠她自己去拉那个男人是不可能拉上来的，她没有那个力气跟水里漆黑的东西拉扯。 可那个男人明显的就快抓不住了，现在都是拼了吃奶的劲硬撑的。来不及多想，素贞赶紧道：\"那城里人摸鱼被水草给勾住脚了，咱们一起把他拉上来，回头让他给咱们买城里的水果糖吃，可甜可好吃了。\" 这年月糖对孩子的吸引力是难以想象的，素贞说完就赶紧跑过去抓住那个男人快被拉扯松开的手，其他孩子听到有糖吃，也是纷纷上前拉人。别小看这些不大的孩子，个个力气都不小，而且男娃子身上有最蓬勃的阳气，聚在一起刚好能冲散水里男人身上的晦气。 岸上的人跟水里的东西来回的拉扯，夹在中间的男人是最煎熬难受的，这样来来回回拉扯了快十分钟，素贞累的一头汗脸颊通红，咬牙嘴里打着一二三的口号，众人齐心一个猛地用力，跟拔萝卜似的把那水里的男人身体从水里给薅了出来。 爬上岸的男人在水里泡的久，连惊带吓的脸色腊白浑身直打寒颤，哆嗦着青紫的嘴唇跟傻子一样不知道说什么。素贞喘着气缓了片刻后，眼睛一直盯着水里那团随着墨绿的水草摇曳的黑影，显然是不甘心砧板上的替身被硬生生的给截胡了。 水里的东西可怜，可被拉去做替身的人更加可怜，素贞就是有心想给水里的东西超度也无能为力，她没那个本事，就是白娘娘也不一定能做到吧，水鬼类似于缚地灵，从没听说过水鬼能在没拉替身的情况下离开。 扭头看像那个瘫软在地上的男人，还有围着看稀奇的孩子们，道：\"眼瞅着要晌午了，忙你的事耽搁了俺不少时候了，俺还要回家准备晌午饭。咱们先离开这里在说罢，俺那一筐的螺丝还在那里搁着。这位大兄。。。大哥，你能走的动不？你要的虾俺问过了他们愿意换给你。本来最多三毛钱就成，不过现在你得多给一些钱才行。俺们姐妹不要你的钱，其他的男娃子可帮了你大忙，这些男娃子每个人最少得给五毛钱，不然他们回家跟大人长辈说了今个的事，俺好心帮你的大忙，你可不能让俺在村里落不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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