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老卒赴死剿太监
林豹堂举起一只手,紧盯四人身影,那只手似系着万钧之力,两万铁骑摒住了呼吸,这次建林军动用两万人围剿梁之焕,不下于直接挑明了谋反叛逆的罪名,虽然明面上有一道不真不假的圣旨和伪造的王离阳亲笔手谕,底下又有堂堂拥有先皇御赐丹书铁券“虽反不得诛”的西凉王持钟离昧虎符调令,但事后朝廷追查下来这两万人可能就会成为开国以来人数最多的一批反贼,必然逃不掉杀头甚至株连九族的罪名。林豹堂转头看着这些铁骑,入眼皆是老迈瘦马,却一个个目光似火,气焰凛然。
黄明成握紧手中长矛,心中回想着往事,马上老卒征战前都有这么个习性,不慌不忙的回顾自己的一生,这样打起仗来死了也不觉得有多遗憾。今年已经七十三岁,二三十就被恨子不成钢的父亲踹出家门,跟钟离昧钟将军从了军,那时候根本不懂屁的军中道理,混吃混喝,直到去北辽打了那场长达十几年的收复战,才领略战争残酷。整整七十三场仗其实自己只参加了其中四场。那时候黄明成很不解,甚至怨恨钟离昧,为什么钟将军老是让建林军冲在最前线,而不是像蓟州军那样打迂回战,像方天军那样打只撩虎须不咬虎肉的侧翼战,望着愈死俞多的弟兄,望着前夜还一同大口饮酒大块吃肉的袍泽第二天就只剩淹没在战火里的冰凉尸体,不少士卒和黄明成一样心中积怨极深。北辽军队狠如饿狼,计策在那种天性的凶狠中都不得施展,只能用更强更硬的马蹄踏碎敌军,建林军当时开赴边疆五十万兵马,几乎一役就是三四万埋骨他乡,尸骨都难收回来,和弟兄们说不怕都是假的,黄明成无时无刻不担忧自己会不会就死在下一秒,就死在北蛮子手里,积怨俞深,愈是怕死。打到第三场的时候黄明成残废了一条腿,是从马上跌下没来得及爬起来被敌军战马踩残的,他们的任务是撕开大沽关到北辽一座名为御天的重城之间的防线,方便迂回的蓟州军从中线撤退,那条防线北辽悍将呼比津屯兵三十万,还能出动的建林军只有区区十五万而已,大多是些没上过战场的雏儿,这是一场自杀性的战役。当时黄明成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自己死定了,在战场上坠马,不说被敌军一矛捅个穿透,就算是马蹄踏也踏死了。可是一同出战的袍泽弟兄没有放弃他,将他从地上拽上自己的战马,用衣带把黄明成缚于背后,用战矛指了指远处那处被首先撕开的防线,轻声说:
“明成啊,你看,那前头就是钟将军,和这样顶天立地的汉子死在一起,明成,你后悔吗?”
黄明成当时晕晕沉沉的脑海一下子就清醒了,忽然就记起那个人人惧怕的钟离昧,也曾路过他们的帐子,笑嘻嘻的讨了两口酒,和他们分一块烤地瓜吃。忽然就想起了那个从不服软的钟离昧重重跪在比他低了一级的经略使面前,抬头望着那幅狗眼看人低的嘴脸,只为给将士们的内甲里添一层棉衣御寒。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明明战功卓越的钟离昧却逢战就背着战旗横举破甲寒刀怒目圆睁冲向敌阵的样子。没有钟离昧的鼎阳,早就被北辽踏破了西北大门了吧?没有钟离昧的鼎阳,千万百姓还有自己的妻儿又得经历一次洗涤天下的战火吧?没有钟离昧的鼎阳,那群老神在在的混蛋还能在朝堂上贬低建林军吗?被绑在袍泽背后的黄明成忽然就在心底轻轻的说了一声:
“我不后悔!来世还他娘的是建林军!”
黄明成定了定神,望着那把破甲寒刀,擦了擦湿润的老眼,人老了,就是止不住眼泪,黄明成期望再见那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又不敢再看那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那是那样的一个人呐!自己怎么能看到他英雄迟暮的样子!黄明成摸了摸腹部,那里有一道骇人的疤痕,当年那位背起自己的袍泽弟兄,和自己一起被北蛮子一矛挑起,他在前自己在后,所以自己没死,黄明成一直记得他喊出的那句杀,以及那句杀声中的无所畏惧。黄明成一直觉得,自己是在替那位袍泽弟兄活着,所以黄明成一直很惜命,等着哪一天,自己把命还给大将军就问心无愧了。这是钟离昧带出的建林军,而不是朝廷的建林军,王离阳那狗东西算什么?凭什么听他的?建林军至今还是五十万,但是只有两万人才真正的建林军,是那场战役留下来不愿死的恶鬼,一日日苟活人间,一日日借酒消愁,就是等哪一天还有战事,把命再交给钟将军,然后一起痛痛快快的去黄泉之下痛饮一口孟婆汤,他娘的,来世还是兄弟!
直到那天,狗日的王离阳要革去一干老军卫职务,由蓟州军心腹代替,建林军老卒皆聚到校场,怒目而视,这时从天而降一彪形大汉,拿着消失已久的建林军虎符拍晕了校台上的王离阳,将破甲寒刀插在地上,抖出一张仿的很不正宗的圣旨盖在王离阳脑门朗声说:
“有个狗贼以大欺小要去劫杀你们钟将军的传人!”两万老卒先是一愣,知道钟将军没死,老泪纵横,几乎就要拥上去贴着那把破甲寒刀哭哭笑笑,多少个日夜浑浊的老泪沁慢枕席,多少个日夜建林老卒恨不得杀上京城问问那狗屁三局九计到底居心何在,好半晌回过神来的两万老卒才想起这位和钟将军一起失踪的西凉王说的话,红着眼扯着嗓子直叫:
“是哪个龟孙子王八蛋动钟敢动将军传人,剁了他!”一个个恨不得生撕活剥了那人,钟将军无妻无子,现在有个传人还要受人欺凌不成?!他们可以不信这滇西王,但不会不信那虎符,那是数十万建林军一锤锤打出来的!数十万建林军就目瞪口呆的看着早就不得势的两万老卒披甲上马,刹那间所有人都恍惚了,那似乎不是两万病怏怏老卒,胯下也不是瘦骨嶙峋的战马,那分明是两万意气风发意态昂扬的悍勇之将,那分明是两万骨子里浸透了血腥气的恶鬼,若不是听说他们去劫杀梁之焕,剩下的兵卒几乎以为这群老兵要杀到京城把皇帝拽下龙椅!
梁之焕身负重创,可是全身伤口却极速好转,好像回光返照一样。剑南襄皱了皱眉头,吞噬血气成长起来的梁之焕果真不好杀。
四人厮杀已接近尾声,最后到来的丹阳子首先出局,四肢砰砰暴血,踉跄退回十里雪墙。他是四人中唯一一个不曾踏入金身境的,但是在登堂境已有了些许金身境风采,只是和这几位妖孽近仙的人相比,哪怕差了一点点都是生死之别,更别说差了一个境界。四人都没有使出杀手锏,但也拼的几乎油尽灯枯,梁之焕体内气机不曾停下一瞬,自然无法提气蓄力,实力大降,再加上被那四剑几乎打的油尽灯枯,而红衣女子一副同归于尽的打法,根本不在意身体经脉似的,每一击都力求极尽杀伤,可是由于不是纯粹武夫子,对梁之焕造不成最大的威胁,反而林望凡手中破甲寒刀舞的越来越圆满。
梁之焕皱着眉头,恢复伤势一部分靠着吸食的血气,另一部分靠着和地下那只玄龟的联系渡来的气运,可是这样洗去说不得耗尽体力困死在这里,毕竟恢复肉身是消耗本源的事情,而且现在的身体已经破烂不堪,筛子一般,气机十入七出。梁之焕咬咬舌尖保持清醒,艰难的抵抗着两人的攻势,他不敢让红衣女子和林望凡看出自己的颓态,否则今天必死无疑。骨骼中的造血细胞以恐怖的速度制造新鲜血液,他几乎听得到全身血管的轰鸣,但他也感受得到那股虚弱正悄悄的在骨子里蔓延开。刚要强行突围,红衣女子以三拳换一拳将梁之焕打回了原地。此时林望凡忽然丢了长刀,一呼一吸之间一把透明巨剑瞬间形成,瞬息之间刺向梁之焕,红衣女子轻叹一声,指肚弹出一滴鲜红血液融进那把巨剑之中,巨剑猛然缩小,从梁之焕胸口一穿而过,鲜红血液染红浅蓝色补服,红衣女子朝林豹堂点点头身形遁入风雪消失。两位相隔数十年的剑道扛鼎天才默契的合了一招。林望凡早在刺出那把巨剑之时就被退开的丹阳子飞速抗走。十里之内风雪寂寥,林豹堂心知该这两万老卒出手了。
那把巨剑看起来出的蹊跷,却是林望凡从握住破甲寒刀开始就蓄力的一招,一直以破甲寒刀打掩护,剑南襄那滴血液更是刚才极尽升华那一剑的全部领悟,威力自然不同凡响。
林豹堂点点头,举起的手狠狠挥下,两万老卒腰杆齐齐一挺,胸甲锃亮,气势凛然。两万铁骑,沉默推进。
这会是一场没有厮杀声的战斗,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但两万铁骑,无人会后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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