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拜寿的人家渐渐来齐了,荟蔚园里的姑娘们也渐渐活跃起来,分作几部分围在一起聊天。等到辰正三刻时,就有丫鬟走来告诉她们寿宴快开始了。姑娘们便陆陆续续起身,由着丫鬟领着她们去了集福堂。

此时集福堂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因为正主还没到,那些太太们就分成几个小圈子在一起闲聊。沈余氏也在内。

她常常出席各种宴会,跟各家的太太都有来往,又因性子好,做事妥当,许多人也都愿意与她聊上几句。只是今日坐在她身旁的妇人却有些特别,她与沈余氏聊天时,神色间总是自然的流露出一股熟稔,像是认识了多年的人。

不一定是朋友,却一定是故人。而且她的穿着打扮并不似寻常的士林之家,很有几分官家太太的矜贵。沈昭甚至觉得这位妇人有些面熟,但她记不清自己究竟在哪儿见过她。

她正想这些事,那边沈余氏就已经瞧见了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待她站定,沈余氏便朝那妇人笑道:“这便是昭姐儿了。”又拉着沈昭,“快给陈太太见礼。”

沈昭福身行礼,心里却暗自挑眉,这妇人打扮虽不张扬,但细看之下就可发现穿着是极为讲究的。岭南贫瘠,贵妇们就是喜好打扮,也不会如此细致讲究,毕竟世家大族数百年的沉淀不是轻易能够得来的。

没有底蕴,就很难入她们的眼,这就是为什么许多直隶府的贵妇都认为岭南人是乡下人。沈昭隐隐觉得这位太太不是岭南本地人,脑海里的熟悉感也愈来愈强烈。她以前必然是见过她。

陈太太却已笑吟吟地看着她,颇有几分感慨地道:“想当年昭姐儿离京时才那么一丁点儿大,跟糯米团子一样,一转眼就成大姑娘了。”

沈昭微微笑着,脸上的笑容刚刚好,愈显娴静。心里却掀起一股风浪。她终于记起这位妇人了。惠州府同知陈适的太太陈林氏。她之所以见过她,是因为当年她的父亲沈行书因太康政变被抓捕入狱时,陈林氏曾与沈余氏一起走动过,她的夫君陈适当时也已锒铛入狱。

后来沈行书被夺官身贬至惠州,而陈适也被贬为惠州府同知,但从那以后两家便没了来往,陈林氏不喜应酬,在惠州府这些年除非是非到不可的情况,否则不会轻易出门,而沈余氏也没有主动联系。是故,哪怕一同住在归善县多年,也不曾会面。

陈太太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取下一块双凤呈祥镂空白玉佩,“一点儿小物什,给小姑娘压裙刚刚好,也不知昭姐儿可喜欢?”

沈昭微笑着,眼神快速扫了一眼沈余氏,见她一脸沉静并没有多余的神色,心知这份心意拂不了,便顺势接过,“太太送的东西昭姐儿自然是喜欢的。”

陈太太叹了一声好孩子,像是极喜欢她的模样。又招手把一个小姑娘喊到跟前,“阿蓁快来见过你昭姐姐。”

小姑娘才十岁左右,眉眼弯弯与陈太太很是相似,穿了一身嫩绿的衫裙,一双眼睛亮亮,好奇地打量着,很是讨喜。她有模有样地向沈昭行礼,脆生生地喊昭姐姐。沈昭也向她回礼。然后回到沈余氏身边。

陈太太正和她聊得欢。“说来也有许多年不曾见姐姐了。我性子闷,不喜走动,一直不曾拜访姐姐,实在是我的过错,还望姐姐莫怪罪。”

“瞧你这说的什么话?倒像是我头一天认识你似的。”沈余氏不甚在意地说,“说来陈大人这些年能在惠州府尽职尽责,也少不了你帮他打理后院。”

陈林氏听她这样说,有一瞬间地呆愣,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她的心里只浮起一个想法,她终于也成了这样的人,这样圆滑世故的人,当年的余家大姑娘再也不是那般高高在上的。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喜是悲,只觉得当年那般执着的东西现在看起来都算不得什么。

沈余氏是余家唯一的嫡女,是大长公主也会亲切喊一声丫头的姑娘,她的身份甚至比之郡主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当时在直隶府还流传着“余家女,百家求”的说法。

在陈林氏年幼无知的时候,就常常会听人谈论沈余氏,带着一种羡艳与赞叹。就连被她一直仰慕的姐姐也时常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她却始终不明白那个跟她一般大小的姑娘为什么会牵扯出这么多事。

后来她渐渐懂了。因为那个姑娘姓余,因为她是余家唯一的嫡女。余家是怎样的家族?那是百年岁月才能沉淀出来的世家大族,就是王朝更替也难以将它撼动。余家老太爷是当今圣上也要喊一声老师的人,就连曾经把持朝政,弄得满城风雨的大长公主也会尊敬地唤他一声先生。

这种大家族的嫡女当然是极为高贵惹人羡艳的。当时京都的青年才俊没有不把目光放在她身上的。就连从小仰慕的表哥看到她时也会满脸的落寞,那会儿陈林氏已经情窦初开,明白那种落寞是求而不得。

于是她也跟大部分姑娘一样,对着余家大姑娘既羡又恨。但是这位高贵的余大姑娘后来却做了一件与她身份极不相符的事,她下嫁给了破落户人家的嫡次子,为这事跟余家闹得不可开交。

虽说沈家如今在大兴是大户,家中出过几名进士,朝中也有为官者,可到底底子太浅。往上数不过三代就是商人,若非当年祖上运气好,恰逢大周的太祖皇帝没有设商籍,否则如今怕还是一介商户。

世人讲究高嫁低娶,就算不是高嫁也要门当户对,总要往上数几代,如此一来沈家是十分不妥当的。尽管沈余氏瞧中的那位嫡次子是今上亲赐的探花,但那又怎样?自科举以来,亲赐的探花数不胜数,没有人脉熬不出头,一辈子就只能观政。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笑话,但余大姑娘不觉得,她固执地下嫁了。当时她在茶楼上看着一溜烟儿的马车往城外跑时,忍不住笑了,恶狠狠地想这个女人真是个蠢货,表哥心心念念地人也不过如此。不过这辈子她别再想比过她了,娘家再好有什么用?夫家不顶用总归没什么好处。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