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季方平任两淮都转运盐使后,两淮地区便等同程党的囊中之物,可任意撷取,便是今上也难以插足。

而这次陈启恭致仕,两淮地区便破了个洞,让其他人有机可乘。新任扬州知府杜沂与宋子钦乃同科进士,关系十分亲厚,为窦党中人。有了他在一旁盯着,往后季方平行事必然要受钳制。

也难怪程阁老会心不忿,摔了一套茶碗。这新任的扬州知府对程党而言简直犹如芒刺在背,日不能安,夜不能寐。

程党与窦党算是又添一笔新仇。

再结合那日祖父所言,不难猜出如今倭寇一事,必有程党之人在内阻扰。而广东布政使十有八九是窦党的人。只是不知晓窦党中人为何没有极力挽救。

思及此处,孟湛便沉沉地叹了口气。两权相争,何必将布衣百姓牵扯其内?程党如此行事,真是可以依托之主吗?

他想起祖父曾言,君子行事不可有妇人之仁。可是,置百姓于水火就称得上君子所为吗?救百姓于水火就真的是妇人之仁吗?

他又将目光放至不远处的街道上,那里有几个流民正在向过往的行人乞讨,却被人视为蝇狗之物,恨不得其消失于眼前。

如果可以,他很想现在就回府,调集仆从,开仓放粮,搭棚煮粥。但是他心里十分清楚,他不能这么做。一旦这么做了,毁的不只是他的前程,还有他祖父的,甚至可能连累家族。

心有余而力不足!

孟湛头一次如此痛恨自己势力微小,顾忌太多,否则何必受人钳制?就是有心想为布衣百姓尽绵薄之力,也没有那个本事。

若有朝一日,他能当权,定不会让此等事出现。定要让那些因争权而轻民生之辈,退出朝政。定要让那些尸位素餐之辈,再也无资格指点朝事。他定会整顿朝纲,清理吏胥,还国朝一个海晏河清之态!

季槐见孟湛满脸深沉之色,心想他恐怕也是为流民一事忧心,便问道:“你是否也觉得这次的流民过多了?与印象中不符。”

孟湛闻言便看了他一眼,略显冷淡地道:“此事,你写信询问令尊便可知晓。”

孟湛的语气不算好,况且这句话透露的意思实在过多,不免让人心里起疑,为何别人不清楚,他父亲却清楚?他父亲远处扬州,跟这事能有多少关系?或者不是父亲,而是……

季槐忍不住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孟湛暗自怪自己沉不住气,当下便朝季槐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来,“庭植,我向你道歉。今日是我情绪不佳,不该迁怒于你。”

季槐见此,当下就愣了愣,他可从没见过孟湛这般模样,便伸手拍拍孟湛的肩膀,脸上随即也露出笑容来,毫不在意地说道:“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呢,还专门向我道歉。

我知晓你平日里最见不得这等事,今日看到难免心有不忿。不过天灾人祸这等事情也非你我所能决定的。待会儿我便修书一封,问问我父亲是否知晓惠州流民一事。”

孟湛听闻十分诧异,当下亦有几分感动,刚刚那句话其实是他气愤之余说的,并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可季槐却从中听出了弦外之音,还想要凭一己之力挽救此事。虽然知晓如此行事并不能挽救什么,但季槐能有这份心意也极不容易。至少于他是真心相待。

“庭植,你大可不必如此。”

季槐便笑道:“我知你心里不舒坦,不过尽力而为罢了。不过,你可别抱太大希望,我觉得我这封信送到了扬州,只怕会被父亲骂个狗血淋头。”

“我亦不求事成。”孟湛摇摇头,继而朝季槐微笑,“你有这份心意便是好的。”

季槐自己对这事没多少看法,不咸不淡地说道:“就当积德吧。就是不知道这德……能不能积成。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先回府吧。”

回府之后,季槐果然修书一封,寄去扬州。孟湛则被孟老太君喊去荣德堂问话。孟湛恭恭敬敬地请安。

孟老太君头上带着五福抹额,穿了大通袖褙子坐在罗汉床上,身上还盖着一床薄毛毯御寒,背靠着松下童子大迎枕。自从上次病了以后,她的身子便大不如前。入了秋以后,就愈发地怕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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